邪祟生

谢兰之慢慢靠近那人，脚步虽轻却还是惊动了他，铁链晃动发出一丝声响，那双赤色的瞳眸紧紧盯住谢兰之。

澹台烬怕他会突然发疯伤到谢兰之，下意识地拉住了谢兰之的手臂。

澹台烬：小心，别靠得太近。

谢兰之偏过头去看他，目光下移至臂上的那只手，浅浅地勾了勾唇。

谢兰之：我知道。

待澹台烬收回手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原来这种感觉就是担心吗？那么昨夜的谢兰之也是如此吗？

澹台烬不及多思，只将注意放在谢兰之身上，但见她取出三根银针分别推入那人的华盖、膻中、鸠尾三处穴位。不过须臾时间，那人身上的黑纹退去，神色痛苦地嘶吼着，眼底血丝蔓延，直至一缕黑烟从他双目中溢出。

黑烟直朝谢兰之袭去，众人惊慌之下却来不及反应。然而谢兰之依旧处变不惊，指尖灵光浮动，轻而易举地勾住黑烟团在掌心。

二人当即从牢里走了出来，而里面那个竟然恢复了正常，只是晕死了过去。

庞宜之细细打量着谢兰之手里的黑烟，突然咋舌称奇。

庞宜之：原来是这邪祟所为，藏得好深，我竟然没发现！

谢兰之：听闻庞大人师从逍遥宗，怎会连这小小邪祟也搞不定？

庞宜之讪笑了两声，往萧凛那儿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谢兰之抿了抿唇，低眸沉吟了半晌才勾出一抹笑，抬眼扫过面前的三人，最终将目光定在萧凛身上。

谢兰之：宣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言，何必拿他们来试探我？

萧凛和庞宜之都师承逍遥宗，区区邪祟对他们而言并不难搞定。他们之所以假言托词请谢兰之过来，确实是另有目的。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萧凛开的口。

萧凛：抱歉。昨夜有人在街上见到桃桃姑娘行踪鬼祟，之后不久常华街起了暴乱，那边的都是昨夜抓进来的。

谢兰之挑了挑眉，神色淡淡道：

谢兰之：所以你们怀疑是我做的？

萧凛满眼歉意，双手交握，伏首一礼。

萧凛：此事是萧凛做得不妥。倘若他日谢姑娘有用得着萧凛的地方，在下定尽力补偿。

萧凛性子温和，从来都是一副凛然正义的模样，他会因为怀疑谢兰之而深感愧疚，这份赤忱之心让谢兰之无法去责怪他的无礼。

澹台烬垂了垂眸子，眼底的淡漠仿若铁石一般冰冷，或许他永远都理解不了萧凛的举止行为，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尽力在学萧凛，但始终不能变得和萧凛一样。

谢兰之：也罢。殿下既然说你们看到了桃桃，那敢问她现如今在何处？

话音刚落，萧凛和庞宜之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沈宴。沈宴看了看二人，又望向谢兰之，神色为难地开口。

沈宴：昨夜的情形太混乱，我们的人跟丢了。不过最后看到她是往槐木林的方向去的。

谢兰之：槐...木...林...

谢兰之口里喃喃，似乎最近一段时间桃桃经常外出，有时候连谢兰之也见不着她的人，难道就是去了槐木林？

以谢兰之对桃桃的了解，这丫头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澹台烬双瞳微动，悬置腰腹的手握了握，指腹间轻微摩挲着。他想起此前桃桃叫他保密的那件事，现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谢兰之。

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看到了桃桃的行踪，此事说与不说好像并无差别。而且澹台烬已经答应要保密了，总归不能食言。

谢兰之：殿下，邺京之祸皆因邪祟而起，若无冤孽何来邪祟？殿下不妨想想这邺京城中有何冤情，或许这才是症结所在。

萧凛垂首深思，半晌后才抬臂交握双手，颔首微拜。

萧凛：萧凛明白，多谢姑娘提点。

谢兰之：举手之劳。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就请允我二人告退。

萧凛的目光偏移，在澹台烬身上停留了一瞬，转眼就吩咐手下送谢兰之二人离开，毫不意外地被谢兰之婉言拒绝。

谢兰之行走匆匆，想来应该是去找桃桃了。不过比起这个萧凛更在意的是澹台烬，他是景国送来的质子，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必定会给景国出兵的理由。

所以当初萧凛是极力反对盛皇将澹台烬送到汀兰轩做药人的，然而彼时他的父皇重病在身，根本听不进谏言。

萧凛为了此事忧心了许久，直到看见澹台烬在汀兰轩活得好好的，甚至比在皇宫或者叶府还要滋润。再加上近来萧凛对谢兰之的为人有所耳闻，她是个悬壶济世的医女，百姓颇为称道，澹台烬跟着她不失为一件幸事。

谢兰之离开绣春府无疑去往了槐木林，澹台烬依然紧随其后，他想到昨夜谢兰之照顾他的事，今早又未及道谢。

澹台烬：多谢。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澹台烬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谢，谢兰之差点没反应过来。

回想昨夜的事，谢兰之挑了挑眉，眼底浮上戏谑，故作疲惫之态，叹道：

谢兰之：昨日被你折腾得一宿没睡，你一句“多谢”就想了事了？

谢兰之玩味地盯住澹台烬的脸，试图从他身上捕捉一丝一毫有趣的神情。

而他们身处大街之上难免与行人擦肩而过，那些听到谢兰之说的什么的百姓皆投来异样的目光，个个掩唇窃笑。

澹台烬停下步子，目光扫过那些窃笑的人，眸底闪过一抹疑惑，他拧了拧眉，最终看向谢兰之，淡淡开口。

澹台烬：那你想要什么？

谢兰之勾了勾唇，一脸得逞之相，继续往前走着，澹台烬亦步亦趋地跟着。

谢兰之：没想好，容我考虑考虑。

玩笑过后谢兰之又正了正色。

谢兰之：说到昨夜之事，皆因你体内有妖力和佛光相冲。玄静送你的般若经你看过了？

澹台烬下意识捂了捂心口，怪不得昨夜突然心悸，原来是看了那本经书的缘故。

谢兰之：那本经书就是替你涤荡妖气的，以后就不要吞食妖丹了，想要变强其实有许多种途径，我可以教你修习法术。

澹台烬：你从何时知道我以吞食妖丹来获得力量的？是那夜我送你妖丹引起了你的怀疑？

谢兰之：你或许忘了，我是大夫，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察觉你身上的妖气了。

澹台烬眸光暗了暗，轻微一笑。

澹台烬：呵~我倒真忘了，你不是寻常的大夫。即便起初看不出，相处日久也一定瞒不了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南庭巷，拐入巷中再经过一个路口就是槐木林了。

谢兰之信步走入槐木林，抬手，玉指拈花，灵力如流光般从四面八方聚来，手腕微转而灵随。

半晌，咒起，点点星光流入某个方向。

谢兰之和澹台烬跟随着寻过去。

两人于林中穿梭良久，槐树叶落纷纷，偌大的树林却听不着一声鸟鸣、见不着一只走兽。

这才是稀奇之处。

深入林中，腐臭味渐起，浓郁的祟气扑面而来。

谢兰之指尖掐诀，转瞬之间金光罩身渐渐没入二人体内。澹台烬抬手看了看自己，感觉全身泛起一阵暖意，适才的腐臭味已经闻不见了。仔细发现，那些浓郁的祟气被隔绝在三尺之外。

澹台烬：这是什么？

谢兰之：这是金光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想学的话就记住这句心法。

话音落下，谢兰之拾步继续往深林里走去。

澹台烬颇为好奇地环视四周，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兰之。忽然他脚步微顿，似乎闻到了昨夜那只妖的气息，抬眼看了看走在前边的谢兰之，旋即悄无声息地与她拉开距离，趁着她不注意抬步走入另一侧。

谢兰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突如其来的雾气渐渐将周围的一切淹没，就连澹台烬也不见了踪影。

谢兰之：奇怪...祟气好像没了，可这迷雾又是从何而来？

桃桃：兰之姐姐！

熟悉的声音倏然而至，谢兰之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真一个粉嫩衣影朝她这儿奔来。桃桃的脸庞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的手挽上了谢兰之的小臂。

桃桃：兰之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谢兰之：我来找你。

谢兰之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盯住桃桃的手。后者唇角噙着笑，轻轻晃了晃谢兰之的手臂，娇声道：

桃桃：找我做什么？姐姐是不放心我吗？可我都长大了！

凤眸微抬，谢兰之紧紧盯住桃桃的脸庞，淡淡开口。

谢兰之：桃桃，你和姐姐说实话，你来槐木林做什么？

桃桃笑容微僵，眼底的心虚一闪而过，复又灿笑了两声，试图用撒娇来蒙混过关。哪想到谢兰之登时冷下了脸，神情肃穆得让桃桃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

谢兰之沉着脸盯住桃桃，这样沉默着不言语更令桃桃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谢兰之摆出这副神情，桃桃都会招架不住实话实说。

桃桃连忙松开谢兰之的小臂跪了下来，垂着脑袋低低认错。

桃桃：对不起兰之姐姐！我不该撒谎！

半晌，谢兰之轻叹了一声，沉声开口。

谢兰之：先起来，把雾撤了。

然而桃桃却始终跪着，磨磨蹭蹭地毫无要撤掉迷雾之意。

谢兰之：怎么？你还真以为他能逃得掉？

话音一落，谢兰之在桃桃的惊愕下拂袖一挥，浓浓的迷雾顷刻之间散去。一只雀鸟忽然飞了过来，谢兰之抬手让它停留在自己小臂上，雀鸟随即啼鸣了几声。

谢兰之：带我去找他。

雀鸟腾空飞走，谢兰之抬步匆匆追了上去。桃桃见状也不再跪着，急忙起身跟在谢兰之身后。

很快，谢兰之跟着雀鸟找到了邪祟所在，只不过这邪祟竟是附着在一个怪人身上，而且澹台烬竟然也在这儿。

谢兰之赶到时，澹台烬正在和那怪人对峙。

桃桃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护在那怪人身前。

桃桃：澹台烬！兰之姐姐！你们不要伤害他！他没有害过人的！

澹台烬歪头勾出一抹凉笑，反唇相讥。

澹台烬：没害过人？我方才分明看到他在吃人。

桃桃愕然回首望着那怪人。

桃桃：付三，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吃人了？

付三郎乱发披肩，唇色泛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唯唯诺诺地一直不敢抬眼与人直视。现在和桃桃说话也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的。

付三郎：没...没有...我太饿了...出去找吃的...他们...本来...就是...死的...

说话间，付三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瞥向澹台烬，正好对上那双覆满阴鸷的眼瞳，吓得连忙收回目光。

澹台烬的一双桃花眸微眯，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杀意。

昨夜丁瓦巷里的就是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东西，适才澹台烬的确看到他吃人了，不过吃的是杜云鹤和他两个家丁的尸身。

所以昨夜这个怪东西目睹了澹台烬杀人的全过程。

思及此处，澹台烬拾步走到付三郎身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残骸。唇角噙着笑，却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狠厉。

澹台烬：死人也是人，还说你没吃人。

谢兰之的目光从付三郎身上移至地上的那些残骸，急忙走了过去，仔细辨清了这些就是人骨，上面还附着着模糊的血肉，明显有被啃食过的痕迹。

谢兰之不忍地闭了闭眼，转眼施法束缚住付三郎。即便真如桃桃所说他不害人，可邺京城里的那些怪人的确是他身上的邪祟所致。

付三郎的情况太复杂了，他本该是一介凡人，然而这满身的邪祟使他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尚不可任由他在此处。

这次谢兰之没有惯着桃桃，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付三郎去了绣春府。

彼时萧凛和庞宜之不在，许是去追查祟气因何而生了。

沈宴将付三郎关在暗牢，用特制的铁索锁着，不出意外他是逃不出去的。

谢兰之则带着桃桃回了汀兰轩。

桃桃跪于庭中的海棠树下，任由谢兰之问责，而澹台烬却是漫不经心地立在一旁玩着腰间的环佩。

谢兰之：你从小乖巧，如今为了一个付三郎却敢与我扯谎。你同他究竟如何相识？又瞒了我多久？

桃桃：对不起兰之姐姐，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我和付三相识于一月前，那日他误入猎户的陷阱，我看他可怜才救了他。付三虽然是妖祟，可他心地不坏，他真的没有害过人！

许是谢兰之太过在意她与桃桃之间的关系，面对桃桃的欺瞒她的确很生气，干脆侧过身禁闭双眸，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桃桃。

半晌，只听谢兰之沉声开口。

谢兰之：小叶子呢？

桃桃：昨晚我甩掉陆珂就去找付三了，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谢兰之：你...

谢兰之简直要气死，想起萧凛说的暴乱，陆珂到现在还没回来极有可能在昨夜庙会上出了事。

陆珂的法力低微，根本对付不了这股邪祟。

无奈之下，谢兰之施法唤醒了汀兰轩内的小妖们，让他们帮着去寻找陆珂的下落。

谢兰之收了势，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桃花目。

澹台烬依旧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环佩，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现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兰之，满眼都是探究。

见状，谢兰之无奈叹息，其实她早就不打算瞒下去了。

谢兰之：澹台烬，今日你看到的一切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但此事还请你不要宣扬出去，就当是我昨夜照顾你的报酬。

澹台烬收回目光，眉梢微挑。

澹台烬：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多管闲事。

说完后澹台烬又低了低眸，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半晌才抬眼看向谢兰之。

澹台烬：不过我也不能白吃陆珂做的饭，可以试着找找他。

谢兰之：你要怎么找？

澹台烬：我自有我的办法。

话音落下，澹台烬抬步离开。

谢兰之看着澹台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才将目光落在海棠树下跪着的桃桃。

谢兰之抿了抿唇，她还是心软了，提着衣裙下了台阶，俯身将桃桃扶了起来。

谢兰之：起来吧。至于付三郎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倘若他真的没有残害过无辜，我会尽可能帮他。你兰之姐姐并非古板之人，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大可以与我商量。

桃桃点了点头，乖乖道：

桃桃：我知道了兰之姐姐。

转眼澹台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唤来了血鸦，而这就是他的办法。

澹台烬承袭了她母亲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乌鸦就是他的本命兽，后来他得到妖力就将乌鸦喂养成了血鸦，供他驱使。

血鸦遍布盛国每一个角落，再加上谢兰之放出去的小妖，很快陆珂的下落就有了。

血鸦飞停在澹台烬肩上，低低地嘶哑了几声。

澹台烬漆黑的眸暗了暗。

澹台烬：我知道了。

血鸦扬起双翅飞去，澹台烬赶忙跑去找谢兰之。

彼时的谢兰之还在庭中等待消息，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澹台烬来找谢兰之时，日晷的针影刚好落在酉字上。

谢兰之远远瞧见澹台烬向她走来，行至身前时没有多余的话。

澹台烬：在鹤鸣寺。

澹台烬刚说完，那边的海棠树也有了动静，嫩绿的叶子飘落下来，谢兰之抬手接住。

良久，谢兰之眼底闪过一抹惊愕。

得到消息的谢兰之有些意外，转瞬又觉得合理。

鹤鸣寺有佛光庇佑，能够抵挡一切妖邪，也能藏匿妖邪的气息。

谢兰之：走，去鹤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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