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第一抹朝阳洒落窗前,金色柔光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打下阴影。
谢兰之的睫羽轻颤,悠悠转醒,感受到身下又软又硬的触感,下意识抬了抬眼,一副轮廓分明、线条紧致的俊颜旋即映入眼帘,在晨辉的照耀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澹台烬生来就有一副好容颜,即便再削瘦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儒雅矜贵,同时又具备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更令人着迷的是那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就连谢兰之都有一瞬看痴了。
谢兰之依旧伏在澹台烬的怀里,听着他匀称的呼吸,望着他安静的睡颜,竟不由自主地抬手拨弄那一排垂下的眼睫。
澹台烬修长的睫羽轻颤,正当谢兰之乐此不疲地逗弄他时,倏地被一只大掌扼住了手腕。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澹台烬:你在干什么?
谢兰之抬眼对上他探来的目光,怔愣了片刻方扯出一抹狡黠的笑,眉眼弯弯好似一只狐狸,随后拾出了另一只手搭在澹台烬的颈上。
谢兰之:我当然是在欣赏你这张俊美无双的容颜呀~
谢兰之的话音顿了顿,眸光流转至自己的腰间,那里还放着一只宽大的手掌。细长的眉微挑,再次轻启朱唇。
谢兰之:况且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能继续趴在你身上了。
澹台烬端着一副冷漠神情,听完谢兰之的话后,漆黑的眸里闪过一抹不解,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她的腰肢。
掌心的柔软未消,内心平静无波的深潭此刻竟泛起了涟漪,又是这种异样的感觉。
澹台烬:你还没酒醒吗?
谢兰之唇角扬起的弧度迅速消失,徐徐开口。
谢兰之:我现在清醒得很。
被澹台烬这么一闹,谢兰之也没心情再去逗弄他了,当即从他身上起来,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谢兰之:不早了,我出去一趟。
说罢不等澹台烬反应便迈开步子离去了。
澹台烬仍旧坐在窗牖前凝着她的背影,直至那抹青白消失在拐角后方收回眼神,余光却又瞥见桌前团着一个肉球,小竹妖鼾声大睡的样子印在眸中,令他陡然生出心思。
诚然他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弹指一瞬就让小家伙从桌上滚了下去,自然也成功将它吵醒了。
茫然的小竹妖晃了晃笨重的脑袋,煽动着翅膀围绕在澹台烬身侧,倏然一声低低的嘶哑从窗外传来,血鸦扑腾着双翅停在窗边。
小竹妖似乎被惊到了,一溜烟躲到澹台烬身后。而澹台烬眼下并无闲心去管它,反倒让血鸦汇报它带来的消息。
澹台烬:叶夕雾没再缠着萧凛?这个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昨日她还独自来汀兰轩,好像自从与她和离后这女人就变得行为异常,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所以澹台烬很难不怀疑她有别的什么目的。
冷眸微眯,阴鸷的脸上闪过一抹锋芒。
澹台烬:继续盯着她。
血鸦低哑了一声便远远朝着叶府飞去。
谢兰之稍微收拾了一番方踏出汀兰轩,提着药箱似要去给人看病。彼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停在院门外,细微的风轻拂而过,悬挂于车檐下的木牌晃动,连着一颗金铃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那木牌上刻着定北侯府的小字,马车的主人像是有意在这里等待谢兰之。
车帘掀开,刘泠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刘泠:窈窈!
谢兰之上了马车,与刘泠面对面坐着。
不过...
谢兰之:宣王殿下为何在此?
萧凛在马车里是谢兰之没有想到的,当即收敛起熟络的态度,只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笑端坐右侧,不解地看向刘泠。
然而刘泠眼神躲闪,其实她也不想的,但萧凛实在是太难缠了,说什么替姨母看好她,还搬出外公来压她。
所以迫于萧凛的“威逼利诱”之下,刘泠无奈才让他跟着过来,只是她和谢兰之的关系算是瞒不住了。
萧凛有些无奈地望了刘泠一眼,随即又换回了平时温和的模样,朝谢兰之微微颔首。
萧凛:昔日多亏谢神医相助才勘破疑案,没成想神医竟和阿泠相识,当真是缘分。
刘泠半倚窗牖,单手支颐,凝望车窗外的街景,听完萧凛的话又忍不住讥讽。
刘泠:缘分也是我与窈窈的缘分,同你何干?
萧凛哑然,之后也没再说什么,一心只想着怎么和这表妹缓和关系。
行过常华街,马车在一座梅园前停下,便是之前谢兰之和澹台烬去宣王府时途径的那座梅园。
梅园的主人姓宋,受祖上的庇荫日子过得算不得差。家里的长公子虽志不在官场,但开了一间规模不小的私塾,京中名声甚广。
刘泠一边拉着谢兰之走入梅园,一边和她说起这家人的情况。
宋家有位小姐,闺名如蕙。这位宋小姐自娘胎里出来就得了一种怪病,身子羸弱,见不得天光,否则全身起红疹、皮肤溃烂。
定北侯府与宋家有些交情,所以刘泠今日才会带着谢兰之登门造访。
很快宋家长公子宋柏快步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方才去通报的小厮。
来人的相貌清俊儒雅,俨然一副书生模样,行走匆匆却依旧不失端方仪态,抬眼朝三人看去,遂连忙上前行礼。
宋柏:小臣宋柏参见宣王殿下、参见长乐郡主。
刘泠:免礼,今日是带了一位医师来为宋二小姐诊病的,烦请长公子引路。
宋柏:郡主的好意,小臣代舍妹谢过。诸位这边请!
宋柏望了一眼刘泠身旁的清冷女子,眸色波澜未惊,直接带着人往后院引去。
谢兰之在见宋柏第一眼时便觉得有些奇怪,这张面孔似乎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感觉令她心口堵塞、惶惶不安。
刘泠走了几步远才发现她正呆愣在原地,唤了两声“窈窈”将她从思绪中抽回,谢兰之缓步跟上。
按规矩外男不宜擅入女子闺房,所以萧凛只能在屋外等着,府中备了茶点于亭中稍待。
刘泠不愿待在满是药味的屋中,因此也没进去。当然她更不愿和萧凛同坐亭下,独自去了别处闲逛了。
或许是很少见过这样的病症,就连谢兰之也皱起双眉,神情凝重地为榻上的女子搭脉。
因为病症特殊,所以整间屋子都被挂上层层黑纱,透不进一丝光亮。女子柔弱地倚在床前,她的肤色看起来比常人要更加白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毫无血色,犹如一个瓷白的纸娃娃。
宋柏:医师,不知舍妹的病况如何?能否医治?
谢兰之:令妹是否一见阳光便身体灼红,热燥虚浮?有时还会腹胀作呕?
宋柏开口之际,却听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宋如蕙:确如医师所言,小女日日只能待在房中,不敢见一丝光亮。
宋柏:好生躺着。
宋柏神情担忧,十分心疼他的这位妹妹。
好半晌谢兰之才凝重地收回搭脉的手,复又将宋如蕙的袖子挽上去三寸,露出纤细的小臂,白皙柔嫩的皮肤上有几处豆大的红痕。
谢兰之:平日里饮食如何?
宋柏:之前的大夫都说要饮食清淡,我们也一直照做了,不敢让她沾一点荤腥。
谢兰之:嗯,饮食确要清淡一些。令妹的病十分罕见,世上更没有根治之法,只能在日常中多加注意。
谢兰之边说边打开药箱,很快取了银针回到榻前坐下,慢条斯理地为宋如蕙施针。
谢兰之:此病有个好听的名字,称为血梅。虽然可以避免阳光照射,但长此以往,未必长久。
在听到谢兰之说这病没有根治之法时,宋柏的脸色显然焦急了几分。
宋柏:当真没有根治的法子了吗?
修长玉指轻捻银针,隔着衣服的布料精准扎入穴中。谢兰之神色认真,对比宋柏的焦躁却显得格外平静,良久才不急不慢地开口。
谢兰之:世人相传确实无解,但我可以。
宋柏眉间印上喜色,连忙俯首深拜。
宋柏:若如此,还请医师出手救我妹妹一命。
谢兰之:先起来,听我说完。两个法子,一个能够长寿却永不见天日,另一个则能彻底根除得见天光。
所谓血梅之症,其症结便是这血中带毒,想要彻底根除只有换血。但这种法子凶险且成功的可能性极小,稍有不慎就会牵连两条人命,就算成功,换了毒血的那人也会丧命。因此从未有人尝试,更无人自愿以命换命,说没有根除之法确实没错。
而另一种虽不能根除却可以保住性命,只要不见光就能和常人一样生活下去。
谢兰之给了他们两个选择,到底如何由他们自己决定。
不过按宋柏的意思要用他自己的命换妹妹的命,宋如蕙虽病弱却意志坚定,断然不肯拿任何人的命换自己的。
因此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不下。
谢兰之施了针开了药,很快离开了宋府。
刘泠央求着谢兰之陪她去茶楼听戏,千磨万磨终于让她答应了下来。
萧凛正好无事,索性陪着一起去。
三人上了二楼,品着上好的龙涎茶,听着楼下戏台上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戏文。
“此正危急存亡之际,一柄长戟倏然落下,且叫那山石崩塌、天地震荡。战神及时赶到,一举扭转战局!”
抚尺拍桌,说书人洪亮的声音再起。
“说起那魔神伏月,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便是十二真神联手也未必能除了这魔头,更遑论只战神一人与之对战...”
谢兰之一边听着,一边低垂着眉眼饮茶。
谢兰之:这说书的倒颇有意思。
刘泠:那是当然!这可是著名的天柱之战,邺京城中就数这位老先生说得最好了。
萧凛:阿泠要是喜欢,不如让外公请他入府,给你一人讲书。
萧凛意欲缓和二人关系之心,谢兰之理解,但如此恐怕不会讨到半分好。
果然就听刘泠轻嗤了一声,开口便是讥讽的话语。
刘泠:独乐不如众乐,我可不是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皇子,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萧凛明白刘泠是在说萧慎强娶宋如蕙一事,因此这些日子连带着对他也颇有几分怨气。
萧凛:我知你在为宋二小姐不平,但父皇下旨赐婚,木已成舟,宋家是不可能抗旨的。
谢兰之:宋二小姐?和赵王?
谢兰之疑惑开口,刘泠见状不假思索地歪倒在谢兰之身上,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抱着她的手臂。
刘泠:对啊~正是刚才你看病的那位,萧慎姬妾众多却不知为何非她不娶,甚至为了宋如蕙用尽了手段。
谢兰之:那你又怎知宋二小姐不是对萧慎有意?
刘泠:萧慎那样的人有姑娘喜欢才怪了,况且宋如蕙心中早有了一位情郎。
谢兰之:你如何得知?
刘泠:因为那人就是杨晔啊!
谢兰之:你捡回来的那个侍卫?
刘泠:没错~捡到他之前就已经和宋如蕙相识相知了。
谢兰之愕然,暗道这世间缘分果真奇妙。
晌午,澹台烬收到了血鸦从夷月那边带回来的消息,关于谢兰之只有寥寥几字——游历四洲的医女。
但凭澹台烬现在所了解的她来看,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医女这么简单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能肯定的是谢兰之对他没有恶意。至于为什么待他那么好?也许真的只是为了最初的那个承诺。
至少如今在萧昳的监视下可以苟活性命。
血鸦在途径墨河的时候见到了漫天的硝烟,盛景两国素来战火不休,而每逢战事,作为质子的澹台烬便要遭殃。
他不甘认命,所以用尽了全力去活着。
小竹妖依偎在他的手边,咬着一根红绳将他的两指缠了起来,还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哪知道这些小动作都被澹台烬看在眼里。
桃花目里盛着笑意,动了动手指就将正在作祟的小竹妖掀倒了,等它翻过笨拙的身体后,一滴甘露正好坠入它的口中。
修长的食指旋即指向了它。
澹台烬:别再调皮了,嗯?
小竹妖尝过了甜,自然乖顺地攀到一旁的玉盘里饮用甘露。
澹台烬见它尚且听话,满意地笑了笑。
是夜,凉风习习,本就空旷的梅园此刻更添几分寂寥,只有书房还亮着荧荧烛火。
静谧的夜里响起推门的声音,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进了书房,站在门口朝着背身而立的男子躬身行礼。
“长公子,二小姐已经服了药睡下了。”
宋柏慢条斯理地翻阅手中的书籍,管家三叔的话音刚落就在宋柏的示意下退出了书房,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合上。
转眼又过去半个时辰,门窗紧闭却不知从何处泄进来几股凉风,烛火被吹拂得肆意摇曳,桌案上静置的书籍也被吹开。
宋柏压低了眉眼,走开几步去查看风透进来的方向,然而明明窗户关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是外面吹进来。
正当宋柏疑惑之际,身后的烛台倏然倒地,惊愕回头却见一道黑影略过眼前,还未看清来人样貌便被其掐住了脖颈。
书籍落地,宋柏下意识捉住那人的手腕奋力挣扎,而当他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瞳孔瞬间收缩,一阵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宋柏:不...可能...是...你...
那人嘴角噙笑,一袭墨色长袍颇有威慑力,烛光映照之下隐约可见衣料上绣着浅色龙纹,外袍上也遍布银白色纹路,在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放在宋柏颈上的手渐渐收拢,赤色的瞳眸浮上浓郁的杀意,妖冶的俊脸满是冷漠。
宋柏:...你...你不...能...杀我...魔...神...
宋柏认出了眼前的人,虽然气质有所不同,但这气息只有魔神才能拥有。
魔神:嗯?
魔神歪了歪脑袋,手下的力度松了几分,正好给了宋柏喘息的机会。
宋柏:我知道你不是伏月,但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所以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你想杀我!
魔神轻嗤了一声,手下再度用力,慵懒的嗓音响起。
魔神:你真是越来越废话了。
宋柏:不...斩天...剑...只有...我...知道...呃!
未等宋柏说完,魔神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凡胎肉体在魔神的手中犹如一捧泥塑,轻而易举就被碾碎,一缕元神继而从宋柏的身躯中飞出。
魔神漫不经心地盯着这缕元神,清气弥漫,不过半晌就见这缕元神幻化成宋柏的虚影。
雪发披肩,双瞳异色,明明是与宋柏相同的形貌,看上去却像是另一个人。
魔神拨弄着骨节分明的长指,目光淡漠得令人生畏,冷峻的脸庞更看不见有半分情绪。
即便过去了一万年,这张脸仍旧是伏白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极其残忍的心,对魔神而言似乎世间的生灵都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高看一眼。
这其中也包括伏白。
但此时此刻的他让伏白满腹疑问。
伏白:明明他还在...你怎会?
魔神勾了勾唇,森冷的眸紧盯着伏白的元神,开口就是嘲讽。
魔神:一个只能寄生于凡人之躯的废物,没资格知道这些。
话音落下,拂手一挥,本就脆弱的元神顷刻间寂灭。
不过这只是伏白的其中一缕元神罢了,真正的他可没那么容易杀死。
至于魔神为何在此?
那日过去镜被仙门修复,破光阵开启,他随着黎苏苏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五百年后的世界太过无趣,所以他想回到这里,或许能试着改变那既定的命运。
以及,他对曾经那个弱小又可悲的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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