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乖……杜二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得人医治就是欠着人一条命,如今却索命来了?你们这些不说话的,不都是受了他的恩惠么?如今还不知道站出来帮他说句话?哼,就知道无事生疑,不好了就说他人作恶,好了又怪人别有居心!”
花千骨一直背对着众人,听出是常芜的声音。打从第一日认识,他的声音就这般嘶哑。和琴而歌时,深切幽怆,流出清意,时光掸去尘俗。此刻如鸣暮鼓,却铿锵有力。
及至回过头,见他脸上鲜明的线条更镀上一道钢色,浓黑的眉眼仿佛要刺破众人成见,人生桎梏。如师父说,常先生确不是常人,愤世又清醒,玩世却仗义。
一片噤然。花千骨感到怨愤之气散去许多,大概这些人,是惭愧了。
“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他们两位,是我常芜家的客人。和他们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常芜说到最后一句话,已转身大步走开,众人慌忙让出一条道来。
杜二娘子的病在白子画医治下渐渐好了。
一切照常。常芜也不接受道谢。
“是人都要说句话!那些人简直不是人!”常芜全无好气,几乎分不清,他要骂的是谁。
又一日鸡鸣刚过,又听见常芜的琴声。白子画轻声叹口气,看了看甜睡的花千骨,迅速封闭了她的听觉,自己却不再入定,听常芜唱道:
“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
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
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
披轩临前庭,嗷嗷晨鴈翔。
高志局四海,块然守空堂。
壮齿不恒居,岁暮常慨慷。”
古雅幽深,哀而不伤。白子画亦是微微一惊,倒不是有诗里相近的感慨,他们师徒都是并无“高志”之人,却得之禀赋、得之意志,兼有时运成全,站得比众人都高。
他惊的只是常芜飞扬跋扈的性情却也能作此古朴有度之歌,而他全不顾门外入夏之景葱茏,倒能悲秋如临其境。
药铺一事,敢作敢为,在这世间他本无所畏惧。也正因如此,抒怀中也能沉潜,有尺有度?
所感怀抒发,也是阔大了,囊括了人间万象。若说堪破一切情感是得道超脱,可有人能进入一切情感呢?即便不是自己体验过的情感?得道难道又是漠视一切情感?敢于进入又如何不是在修道?但常芜只是在抒他人之怀?
只听常芜又唱:
“灼灼西隤日,余光照我衣。
回风吹四壁,寒鸟相因依。
周周尚衔羽,蛩蛩亦念饥。
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
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
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
常芜唱罢就只是抚琴,说不尽的凄清,终不失分寸。白子画不免陷入沉思,他自认为千年人间一切都看透,实则并未细思过人间事。
以前从来没有任何情感,自然是一切都可以解释。自从小骨在生命里出现,方知人之情感,并不是全由意念修持左右,自己也不再是无往不胜。
从此也发现人间其实复杂得多,虽不至于迷惑,确是较之以往超脱局外的悲天悯人,多了一份身在其中的将心比心。
就如常芜唱这两首曲子时是什么心思?壮志难酬、苦闷难抑?还是看轻人间名利、甘愿清贫自在?还是二者兼有?常芜倒也是只唱别人的曲子,仿佛都是在代人诉苦,自己隔了一层,又看得真切。
以白子画堪心的能耐,早也看出此人即便有些异禀,却是时运不齐,一生屈居荒村。凡间也有各自的故事,细味起来,并不比那些惊诧天地鬼神的传奇差许多火候。
可是……白子画心头微微一惊,算到他……还看不清具体,却知他要做出什么不凡的事来。生有不凡的心,却一生平凡,难道,终于要显明这一颗心的本相?
白子画悄然吸了口气,深知他人命运无力干扰,只能尽力保护。
“师父……我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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