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十全十美就不要活了么?不是事事顺遂,就要一事不为?”
不是对小骨这三月的修行不满,而是对三月后小骨说出的那句话:
“违逆自然的事我也做了,你总不能胆怯到不面对现实。三个月练不好三式,我确是不能修行。”
三个月来,见她每挫愈勇,积累得无以复加的欢喜、欣慰,顷刻落空,空中无全身之处。找回她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厉声训责她。
可师父这般训责,她浑然不觉其痛,她本来就没认这个师父:“你能忍受这个世界,能忍受我,我却做不到。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
“离开这里可以,离开我……还不到时候。”他强打起精神,和小骨有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还有时间,小骨还需要时间恢复,他还有时间争取小骨的心。
小骨似乎没有吃惊。可她不说一句话,不流露一点情绪,足以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但他习惯了,不论小骨如何漠视他,不论他心中的废墟塌陷了多少次,他总是做出言行果决的样子:“小骨,三月中你修行辛苦,师父带你四处走走。”
南国山明水秀,北地一马平川,东有大海,西有高山。小骨似不喜人,看看自然风光也好。
“自然之美,也是假的。一想到人心丑恶,这些美景也就不再动人了。”
“如此说来,这些美景,终究是打动过你,但你拒不为其所动?”
几时他学会了,在她言行中寻找破绽。这是她教会他的。她还是那个憨实的小骨么?
还是。她本来聪慧,此刻为恶所困;毋宁说,她有她的使命,不会轻易屈从光明的影子,而要站在阴影中,审视所有光暗,直到确信光明和黑暗一般常存,人世毕竟有意义。
她不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一瞬的清明透彻了昏茫。足矣。打动你不是如此简单,一世的受苦,还有整个世界压在你身上的黑暗。但我有耐心,因此有信心。
前些日子在人间,是住的旅店。小骨不喜欢人,即便不与之近交,一样是不喜欢。不如索性找人借宿,能走近一点看,进入这人间的晦明莫知,她反能理出些许光亮的头绪,也未必不然?
这镇子看来富庶。
城边一处小院齐整得有些过分。门前一边菜畦,一边花卉,各依种类色调,分疆列境,韭菜一域,绝无半丝青葱;月季开处,不见杜鹃一叶。每样植物,占地实在有限,却是分毫不错。主人如此一丝不苟,怕是不好打交道。住在城边,不是殷实之家。可一旁人家屋舍院落尽皆草率,略无长物,这方院落,可谓鹤立鸡群。
白子画却莫名想到去这户人家借宿。
一幼学小童开了门。童子面目清秀,神情活泼,却和那一园花木一般,让人生出拘束之感。他恭恭敬敬向二人行了礼,不敢多看又不敢擅离,少年老成中掩盖不了一种腼腆。听了二人来意,他急忙跑回去,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微微欠身道:“请二位稍后,我去禀明母亲。”
白子画还来不及去考量小骨的态度,小骨大概也还来不及整理出尖刻之言,那童子又跑了过来。喘着气却站得笔直,然后才用细亮的童声说:“母亲说可以留你们住宿,但是我们不是富贵之家,你们可要付食宿费才行。我们家做各式糕点,你们可以……”
“匡世,如何开口便是钱财,上了学堂还似个乡野村夫!二位莫怪啊……”
门中走出一个少妇,妆容素简仍不掩美貌,衣着黯淡却洗净明洁。她拄着拐杖,行动迟缓。那童子赶忙去扶,见出其敬爱母亲的真诚,可是一脸委屈却也来得真切:“是你说我们贫困……”
“休要胡说,快回房念书。”少妇小声在童子耳旁说的话,白子画听得清晰,想来以小骨见事之敏,也必然听到了。少妇想收取一些费用又爱惜斯文,小骨怕是要嘲讽了。
小骨却没有说话。
几人进了屋中,小小厅室一尘不染,除了几样家具,就是厅中一副遒劲的大字:“志在青云。”白子画知道,小骨也看到了,并且是斜着眼睛看到的。不知她今日要如何说话。
且看罢,你说什么,做什么,师父都不阻止。师父都会给你收场。
二人入了坐,少妇沏上清茶,细品茗香,是茉莉和绿茶窨制而成的香片,幽芳若无实有。
听少妇道:“小儿匡世不懂礼数,得罪了。二位请坐。寒室简陋,自小儿父亲过世,我们孤儿寡母就迁居镇子边缘,和这些粗陋的贫民做了邻居。我虽是妇人,也知人穷志不可贱,夜里烹制糕点叫小儿清晨送到集市,借以维持生计,供小儿学堂之用。”
少妇说得从容不迫,声色并茂。言罢就听到小骨开口:“夫人你操持家业不易,还委屈了以贫为邻,我等虽荣耀了不了贵舍,但也不会白吃白住。”
小骨这话说得生生硬硬,讽刺无余,连妇人看不起邻人的只言片语,都不放过。白子画险些没有碰碎手中的细瓷茶杯。那小童子说得直,小骨不去作对;这妇人说得绕,小骨却开始以硬相碰。这点心思,白子画心下倒认同。
“感念夫人留宿,我等若不纳分文,有失尊敬。小徒说的也是这般意思。夫人忙碌,我等不便叨扰。”
这些应酬之言,却叫我来说?小骨啊,你真是让师父尝试一个又一个极限……
不大的屋舍却隔出井井有条的好些间。小童子读书的那一间给了小骨作卧房,白子画则在堆放众多器皿模具的小仓库。只是晨间须将铺盖挪开,一切清理妥当。
本来怕小骨要不赞同,她却全无这样的意思。这孩子心中有怨,却是针对人世不足;若只是生活简陋,她却是道心依旧。道心?
其实认定尘世徒劳,不逐众人所逐,本来也是修行之基。只是小骨的厌世,有些过了。处处苛刻,将人世之光亮之无奈,甚或修行,一并否定了。却也未尝不是她的纯粹和彻底,要从恶的极限,找回善的根基。
一早糕点要送去集市,彻夜炉灶轻响不绝。不知小骨能否入睡?
无人觉察,他来到小骨窗前,可小骨即刻看到了他。小骨正仰面望天,虽然盖好了被子,却并未合上眼睛。
“小骨,你可想睡一下?师父封闭你的听觉?”见她全无动静,白子画已然没有惊讶,也尽量不感到失落,但想来想去还是加上了一句。“师父会守在一旁。”
“你想在一旁、两旁、三旁都好。没必要封闭我听觉。”
不顾她冷着一张脸,足够做糕点模具了,白子画还是笑了笑。你倒有心说笑了?虽是无心流露,却不更真?你渐渐,在放下你的堤防?至少对我。
厨房响动持续,他时不时看看小骨。小骨只是看着天。他也不觉得无聊。
习惯了这近乎寂静的响动。多久后,听到一个轻得有些跳动的脚步,接着是推门声,之后入耳的就是小童的声音,虽然压低了,清脆却是改不了。
“娘,我早起了一个时辰。”
“这样才是,你昨日贪玩欠下的功课,今日当补回来。”
“知道了,孩儿再不敢了……”
“你知道便好。匡世啊,你爹爹不在了,这世上再无人能给我娘俩援助,全靠你发奋读书了。”
“孩儿……这便去用功了。”
“慢着,今日早些吩咐与你。昨日送来的账本上,祝家要订桂花糕、槐花糕、薄荷糕、红豆糕、薏米糕各十笼。那家财大气粗、为富不仁,我每笼里都少装了一块糕点。待他家丁鲁大明来清点,你就让数笼数,这样多的数目,他不会再打开检查了。及至上了桌,再回头来说,便说如今米面涨价,分量相应减少,原以为他们知道的。鲁大明不是精明人,却比他主人大方,你再说将钱补回去,他也不会要了。
“隔壁老邓的驴子拉着他的煎饼上集市,你今日一样和他一道去,借用他的驴车。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你给他一笼萝卜糕。他是没吃过这样精贵点心的粗人,一定高兴,这样就省下借用驴车的钱来。他原是顺便,你给他钱他也不会要,显得邻里友好。
“今天下了学,记得去宋二婶家买糯米。她上回要写文书,是我替她代的笔,她心里清楚。你稍稍一提,似不经意,她总要给你降价。你再推就一番,称赞一番,她那样好面子的人,一定高高兴兴给你降价。
“全记下么?
“匡世,匡世!你如何还愣着,还不快去念书?”
“娘!我们昨日念书念到这句:‘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你这是……教我不诚实!爹爹给我取名叫‘匡世’,意不诚心不正,何谈匡世!”
“你这孩子死心眼!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人自有宏大说辞,是以众人归附;实则生有所赖,著书也为稻粱谋。”
“不是!这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感受得到!若非心志高洁,不必读书。隔壁的老邓伯伯,虽然不读书,也没有什么志向,但是人很真,我也感受得到!还有祝家的鲁大明,人是不聪明,但老老实实……”
“够了,我这白天夜里操劳,不就为你……这旁人都好,只有我不是。不是这一粥一饭省下来,你我也不必辛苦,直接饿死去见你父亲就好!”
“娘,你不要哭……”
“你再不安心读书,胡思乱想,浪费这点钱财,我便活不下去了。”
“不要……”
“别嚷嚷。把借宿的客人吵醒了,又失了这食宿费用……”
小骨看着天的眼睛看向白子画,嘲弄一览无余。
小骨……也不是这般简单,这匡夫人有难处,虽非光明磊落,却远不是罪大恶极。他唤自己尚未成年的独子,竟也不用小名,作为母亲,也是舍了温情,只望孩子早日成长!若是幸福安宁之家,何苦为此?何况这匡世,存有公正之心,又能体谅他母亲的难处;还是个孩子,就能读懂古人高义,也不轻视粗陋之人的纯朴,能见人光亮,也能容人缺陷,不是很可贵么?这苦难人间,不足人间,全不能入你眼?
把这意思,三言两语,写在了纸上。小骨提笔就答:“若她此言作真,那祝家不乏钱财,一样不善。可见不是恶念起于不幸,而是恶念生出不幸。人间不幸,因人心可恶!”
我说不过你。
总要在这世间生活下去,是活下去,不是说下去。你会看到黑暗,也会看到光明,有痛苦,也有幸福。我不会放弃,等到你有一天能接受。
“没有,便是没有。人间没有幸福,人心没有可贵。我亦如此。”
你……我以为不会被你吓着,依旧被你吓着了。
可是小骨,你以为你看穿了,你实则是不去投入生活,只认定这一个结果。你去生活了,是你的一切,即便失之完善,你亦会感到亲切,你会用心珍惜、改善。师父知道的,师父守护过天下,也一直想守护你。师父也在修行。虽然至善何其远,都师父不会放弃,——从心里,不能放弃!
你没有那样排斥师父,便好。师父会带你做这一切。你会懂得。
白日小骨也要躺着,也不看天,只是闭上了眼睛。竟然又要睡觉。是了无生趣?
也好,昨夜她没睡,总要歇息一番。他便守在榻前。匡夫人来问,他只说徒儿病了,有他照顾就好。
匡夫人全无好奇,他也省了解释。给了些银子,比往常住店稍多,匡夫人很有礼地谢过了。也不知还要住多久,想来不会久了,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小骨能有新认识。
对了,他在人前说小骨是他徒儿,未见小骨有不满之色。小骨确不是全然不接受他!
离接受,还早。更努力些罢!
“天还未黑,师父带你去放风筝可好?”
熏风和暖,彩鸢蓝天,一应鲜亮。小骨无动于衷地看着天,和在房中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般。
“风筝只是想飞,却要有了线才能飞,有了线却又飞不远了。既能飞,又不能自由,不如索性不要飞。”
许久后,小骨说了这样一句。他却感到,线越来越长,扯出他长长的烦恼,一直伴随她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哪有全然的自由?你不曾是甘心将线头放在师父手中的风筝?故乡的牵挂,远方的向往,不是缺一不可么?你要全然的自由,是因为师父断了你的线,你坠落了……你这是恨师父么?
你曾经只愿在师父身边做一颗小小的石头,现在却是再没有什么能让你安然。你太阳也做过了,却从此对这个世界再没有热爱。不是的,你这样说,是心中有爱的,有爱的失落……
“你倒是比风筝多情。”他怅然将长长的线往回收。
“风筝无生无情,正是大幸。我能是鸟亦好,就向无限高空飞去,困死空中,倒也干净。”
这样的话是熟悉的。她心中有怨,就要让他痛楚。你折磨我正好,师父面前,你痛痛快快……师父不怕痛,也不求快。
可是那个“死”字,还是直刺她心。她梦中说过一次,这次醒着说的,更加认真。小骨走出困境之前,都要谨慎她轻生之念!
“你说你什么也没有,可你毕竟知道,你有生命。生命便是一切,你是小鸟,是太阳,你化身千万。等你在大地上生活过了,又翱翔高空,你会懂得,天空虽美,大地才是你的家。你会眷恋家园,也会向往天空,因这大地和天空,都是神明赐予你生命的。”
他更是自顾自在说。他忆起许多过往,忆起小骨说想做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即便做了太阳,也觉得并不快乐……你没有野心,你最大的坚韧,只是你的初心纯明。
师父只望你,飞翔、栖息自在,有你自己的天地!天地,天地生你,天地间自有你的位置。师父这里,也永远是你的位置。只要,你肯做你自己!师父从不求你,给师父带来荣耀;你也从不要感到,让师父蒙受耻辱。不需要,师父只是要守护好这个本来的小骨。
“神明……我若心中还有神明,就不会这般……空有生命去感受不幸了。”小骨断断续续的自述,是痛苦,是埋怨,是失落,是向往。还是第一次。虽然她转过身去,看不到她的眼睛,此刻这双大眼睛,一定清透地映照了万千心绪。
你说“不幸”,你知道这是不幸,你心中也向往幸福!
只是你认为,该有的,你没有。但你言之过早,没有生活过的生命,还是空壳。
“有的,只是暂时沉睡了。每个生灵都有神明照管,即便世间有无尽黑暗,光明也不会消失,因为神明没有失望。”他一开口,心血涌动,竟然停不下来。虽然他已然感到,说这么多,不是他;说这么多,也未必好。“小骨,你本是最单纯最坚韧之人,你认定要救人,认定要救天下,就不怕牺牲。世人都认定无药可救之人,你也能找到他们的善念……”
“你不要说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反正记不得,我为何一定要做回这个人?”
白子画心中的沉痛和狂喜一般。哀莫大于心死,小骨心有惊动,流露在言谈,总算,不是那个死灰槁木般的人了。可是一旦复生,除了那说不尽的苦,我又还能和你说什么?
所以,你莫名就有些怕。保持这心中死水,不惊起幸福和痛楚的波澜。
师父……总会让你疼痛,可是师父不能为了心疼你,就让你不死不活。定下心来,该做的还是要做,苦尽总会甘来。
“小骨,人在任何时候,做他自己便好,你自不当成为他人。但你之为你,自与你之过去一脉相承。回避过往,就是少了生命之源,自然,你心中的神明也沉睡了!”
小骨不作声,可是背过去的小身子,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呼吸缓促,起起伏伏,归于平静。
“你这棋下得急了,我还没有接受这世界,你便要我接受我自己?”
小骨换回一贯的声音,冷漠地看向他。只是那一点点挑衅,让白子画读了出来。你有兴致和我论证,已然比一切无可无不可,要好许多了!你不会耍小性子,只为和我过不去;你一旦固执起来,就是全心全力要求一个解答。
“到这一步了,你自己看。走下去便好。”现在还没有到,而不是你没有。
师父陪你走下去。你会知道,世界也是你自己。接受其一,就是接受其二。
但你不会突然就接受,师父依旧要教你修行,尽了我的力。你去发现自己和世界,改善自己和世界,才有可能会去接受这一切。
“我不需要走下去。我在看,我看到,你想向我证明,世人不是一无是处,人生不是全无光明。但是,这与我何干?我看得清一切的恶,因我是最坏的一个,被世界遗弃之人。我不配说出‘神明’二字。”
小骨,你会这样说,你失落、痛楚的核心,是你清楚记得这种“最坏”和“被遗弃”!师父此刻的心痛,哪里有你受过的苦,那般痛!
“小骨……是我不好,让你以为,世界遗弃了你。”师父……并无心说赢你,甚至赢回你。本是师父的错,但师父只想重新赢回你的初心。“但并不曾遗弃!”
喘一口气。这些不是说出来的,要证明给她看。现在,只是告诉她,不要作茧自缚。师父愿做一切,但你要自己肯出来!
“你深陷恶念,是我之过。但师父必须要警醒你,因你折磨的是你自己!你指责他人,所有的矛头,更是指向你自己。归根结底,你厌恶的世界,是你自己的心相,你的心相又要包围你的生活。不若尽你可能,自行修行、改善,便要发现一切的希望和光亮,永远光暗参半的人世,也要作为不断向善、不能完美的平衡来接受。”
这些你还不能都理解,你甚至一味地不想听。但师父总要让你时常听到,耳濡目染,潜移默化。
“你想说,我所有人都厌恶,就是我的毛病?”小骨总是说得比他简单。罢了,我是师父,自然要多解释一些。
“不是你的毛病,你心中有至善。但只有至善,不足以让你活下来。人终究是人,一明一暗方成人。你的善里缺少了宽容和理解,你不容你自己,也不去解这个世界。心中的拒斥也为这善,孤立了自己,也隔开了世界。冷硬的理想世界,没有人烟,你也无处安放你的心。你是和人不同,你追求至善。你要去成为更好的人,你去尽力了,就懂得人世的可怜可爱,可敬可贵,不因完美。不然,你永远是看人不顺眼,心中最厌恶的,是放弃向善的你自己。你对自己,没有一点善行,如何去思人间之善?”
小骨,你要给自己机会啊!
“没有便没有,我何必自欺欺人?”小骨还是咬定这个“没有”。
你知道的,真的有我多?你不知道的,我要告诉你。师父不会错解你的,师父没有强求你做什么,那本来就是你,不这样生活,你也不会幸福!
“我知道,是有的。你走出第一步,你的心会告诉你走向,也会揭示出一切过往。小骨,从这死角里走出来,天地广大,你的心更大!”
“我没有当你和所有人一样,你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你这是……你对师父评头品足也无妨。师父明白,师父须是你心中那个近乎完美之人。你失了这至善的形象,就失了一切光明……是师父害了你,师父也不是什么至善。所以才让你失了依凭,跌落深渊。但是小骨,师父本不能许给你一切,你的生命,要靠你自己啊!
但师父总在。师父向善,亦促你向善。这样,你不接受么?
“你还不满意么?”他没有问出来,却听见她问。
我满意什么?
“你不必告慰我,我有善念,你有善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能认同师父,师父……很开心,但是你岂能独处黑暗!“你可以不接受我……只是你要好起来!”
“你喜欢这风筝么?”
他几时就将风筝收回了,拿在手中,不知不觉。几时身边来了个人,她自说自话,不闻不问。
是匡世。孩童好奇的眼睛看着白子画手中的五颜六色。这色彩早被小骨一把抢去,递到了那孩子手中。
“喜……欢……”小童子羞涩又诚实地说,不好意思接,但伸出的手触到风筝的彩色流苏,就舍不得拿开。
“拿去罢。”小骨很大方地笑了。看到一个纯真的孩子,你第一次笑了!你并非对人心失望,你掩盖不了!
“不……我娘说我们家穷,买不起这些好看好玩的。那是别人的!别人的再好,也不可以拿,不可以想!”
“这话不像你娘说的,倒像你说的。”小骨望着匡世发呆,不知是对谁说话。“有什么好的?自己的,便是好的?你娘那样贪名贪利贪小便宜的人,也是自己的,便是好的?你既然读书,就应当看到,这一切,都不好,不值得你珍惜,不值得你奋力。”
小骨,你如何对个孩子说这样的话?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啊,如何会说这样的话?都是你太苦了……
白子画却发现不必担忧。不必担忧,是对匡世而言。
“我娘不是坏人!她养我不容易,她什么都舍不得,却什么都留给我。她总说我要考取功名回报她,我知道她根本不在意回报,她只是想我好……我才不要什么更好的,我娘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虽然,她贪那些小利,弄得我都羞了,可是还不是为了我?是的,别人的再好也是别人的,我自己有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的,从小到大,每时每刻,我都记得这些好,虽然我有不满,我有心痛。但再不好,我也不要和人换!”
附注:
《礼记·大学》: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孟子·尽心章句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龚自珍《已亥杂诗》:著书都为稻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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