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每次聚会都是你下厨。今天我们做好了菜,请你来吃。”糖宝日日守着昏迷的十一师兄,却有心为她准备了这一席。
看着她笑容里沉入时光,脱去几许稚气和恣意,色彩更深又更温润,花千骨又是感激又是感怀。
“我说我们在座的要干一杯,敬老天!”火夕高高抬起头,举起酒杯。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知道敬天?”舞青萝斜着眉、偏着头看着他。
“你看杀阡陌、崔以久那些人为了琉夏不要命,可琉夏心中只有竹染。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天垂怜的,能够……叫什么去了,对了,两情相悦!”说罢就牵拉舞青萝的手。
“谁中意你啊?”舞青萝将火夕的手甩开。
“我也没说我中意的人是你啊……”
看到他们两个永远嘻笑,感到又回到了在长留山最初的时光。没有这些劫难,大家在一起吃喝玩乐。她安心跟着师父修行,也不知道自己对师父的感情……当时哪里敢想,竟然如火夕说,她能和师父……两情相悦……想到这几个字,如沐烈火如临深渊。千万不要有人看到我脸红!
低头夹菜。看不清是什么菜。菜未至口,听到所有人笑起来。似乎是对着她。
她头勾得很低啊,难道真把周边空气都烧红了?
笑声不止,火势一般愈演愈烈。
“你们笑什么啊?”花千骨索性抬头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只是笑。
“火夕在和青萝打赌,谁先动筷子谁就先承认心中有意。你急什么啊?”朽木清流一开口,满桌酒气缭绕。
花千骨猛吸一口酒气,真希望就这样醉倒,不至在众人前难堪。
“你不承认也没用,能把尊上这座大冰山融化,要不是你先有意……”
花千骨栽着头就准备走。
“你真没意思,每次都不让我们开玩笑!尊上那样待你,你先有意也没亏啊!虽说每次对你下手都够狠,可你有事时,比如这次昏迷时,药都配好了,就等为你舍命,世尊他们都劝着呢……”
花千骨看到舞青萝在扯火夕,火夕说完才捂住嘴。
“你们就不要开骨头的玩笑了,我难得学做菜,她要不好好吃就走了,以后聚会,我和骨头都不给你们做吃的!”糖宝又从往日唤醒几许刁蛮气。
“这不行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青萝的菜有多难吃!”
“谁是你家……”
花千骨早无心听他们打闹。师父要为她舍命?配药?难不成……是冥梵仙的换命之法?
大雪覆盖,桃树、宫室、天海一片霜白。
回来看到师父在桃树下看书。是了,师父一定是翻了冥梵仙的书册!
师父似乎感到她的目光,看过来,和满地雪花一样柔软,却不见寒冷。这样一个人,是心中融汇了万物众生,竟然要为她舍身!
牵起师父的手,不看路地往前走。
走到绳子结冻了的秋千。
白子画赶忙清去秋千上的雪。她就坐在秋千上晃动起来。听到坚冰融化的挣扎。
“小骨,外面天凉,我们回去?”
秋千晃得更厉害,只有风声,没有回答。小骨怎么了?从未有不答话的时候。
“小骨?”
还是不答。秋千荡得很高,她小嘴撅得更高。
他倒不生气,却是觉得有趣了。小骨还第一次这样和她闹性子。
“小骨……”
你就一直不回答?可外面冷,不能由着你。
“小骨,生师父的气了?”要去抱她。问话却不由得有些认真。她会生我的气?
秋千停下来。冰粒掉入雪地看不见。
小小的人儿跪在雪地,随时要被风雪卷走,只有冰晶的声音没有被大雪吞没:“徒儿岂敢!”
“你快起来!”去扯地上的小骨,她却和师父较起劲来,“是师父做错了什么?”
“师父岂会错?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做的事绝不许做,师父自己却可以。你前阵子想着为我换命,那我如何是好?师父舍得伤自己,小骨也舍得。今日就是不起了!”
急急的喘息和着风雪声,牙关颤动,熔铸字字用力。
“尊上,师父才好你又罚她?”幽若的声音由远及近,迅捷如风。
“我没有……”白子画百口莫辩。抱起小骨就回房。
她脸色因为寒冷还是羞怯,此刻通红。
“师父……”大眼睛望着她,长睫上早就挂不住刚才和师父对着干的兴致盎然,前番让他诧异的星星火火都落入了眼中清澈的深潭。还是以前那个小骨,眼中水露如此清又如此深,如同她的景慕和依恋。有感于每一阵从他眼中口中心中兴起的微风或巨澜,在他面前如此谨小慎微,又如此天性自然。
没有什么急于和她说。只是靠近她,再靠近。合上她言语无措的唇。
胸中热火淬入花瓣,鲜红欲滴。听到每一寸相思化作她的气息。相思不尽,久久不能平静。拥着她许久。终于不用想念,因她就在身边。
“师父……”小骨悄无声息从他怀中出来,似不想让他察觉,还在他怀中留下温软。
“小骨,你歇息一会?”小骨刚苏醒,又哭了许久,要歇息才是。
“不,我要看着师父!”灵光在眼中闪动,又将他的意思否定了。
捕捉那一缕灵光,纳入心怀。目光不离她的面庞。小骨也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不眨。
相对许久,天地不变因二人不变。不变中是无穷。
小骨伸出小手轻轻牵动了他的发丝。他抓过那只手,却见她低下头来。任红晕漫开如冬日炉火,心中暖彻。
“小骨。”轻轻唤她名字,并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她回答。
她果然没有回答。却伸出另一只手,深入他青丝深处。
他将那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心口。她整个人小小的,又依偎在她怀中。
就这样将她护在心间。这一刻,没有什么天下,你就是整个天下。
“师父。”小骨忽然说话了,长久不说话,宛若鸿蒙初分,语声如新,他却已熟稔了千年。第一句还是这两个字。
“小骨想问师父……”这个声音回到熟悉的小骨身上。清澈中跃动粼光,是欣喜,又撼动不了湖水深处的敬畏。
“师叔和我说,以后若师父着恼了,不可……”
小骨却垂下头,看得出有些怕说出来,却还多出了什么。眉眼轻动,不让他看见,似是按捺不住。
“不可如何?”小骨这是怎么了?师弟又说了什么?不禁有些急切,最先忍不住的,却是缕缕笑意。
“说了师父不生气?”小骨睁大眼睛望了他一眼,眼里饱满的光芒瞬间镀上胆怯。又低下头去。
“你先说。”倒是要说什么。倒是快说。惟独言语上不急。
“那我不说了……”小骨低头去玩她的头发,散开遗憾,留下安然。
她是很想说,却怕说?决定不说了,惧怕也就不见了?那一定要让你说。
“师父不生气,你说罢。”把她手中那束发丝拿过来把玩。
“真的啊?”小骨抬起头,笑靥顷刻明媚了他双眼,又低眉轻声道,“师叔说,师父若生气了,别让他……端师父的架子……”
声音越发小了,但他还是听到了。继而听到小骨大声说:“师父,这是师叔说的,不是我……”
声音又弱下去,小骨似要把这句话咽入心中,却没能咽下,扰动了周遭空气。
“你是如何回答的?”白子画笑着问。我何尝不想知道,如何在你面前不端师父的架子。
“我说,师父就是师父啊。”小骨说出一句今日最坦荡无忧的话。哪怕让她去长留山大殿说,她也不会扭捏。
“那你如何想?”梳理起她的发丝,此刻更对这份柔长专注,不要听她祭坛前的誓言。这些日子天天为她梳理青丝,将手指缠入这深情深处,成了他每日的功课。
“师叔说,我若这样想,就乖乖跪下受罚。师叔也帮不了。师父呢,待人最宽,待弟子最严。”
小骨有模有样地学起师弟说话。竟然还学到了师弟的答非所问。原来你那乖巧中多少古灵精怪,我还不全知道。你是多么大一个世界!
“但是师父……”小骨瞬间眼睛一亮,继而又支吾起来,“……师父…… 师父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若不好生歇息,幽若就不去歇息,幽若就是用这样的法子……”
说完埋在他怀中笑了。他感到这个痛快的笑声从自己心中发出,畅然如大雨后大晴,天地洗净。
“师父错了……”白子画此刻连自己都感到,他像一个孩子。抱着怀中的珍宝,——只有孩子才懂得全心爱惜的珍宝——就着冬阳,感到世上再没有更美好。
“师父没有……师父……师叔说的我做不到,我还是怕师父!”随着喊声泪水流出来,洗得双眸更明净。回到当年,做错了事,大眼睛望着师父,认了错,就再不会说话,等着师父训责。
“小骨不要怕。”顾不得笑她疼她或是责怪自己,她眼中泪水早就将他融化。抱着她,除了说不怕,什么也不会说了。
“师父……弟子斗胆……弟子犯错了,自然要受罚。但如果是师父呢?”眉目挣扎着抬起来,声音拉紧到最高最弱处,听之宛若置身崖壁孤桥,高天一缕神思欲断。
“自然不能豁免。”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只好认真回答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严肃起来。
“那我……”小骨换口气,“弟子不顾师父感受,妄为有错。可是师父为我换命呢?要小骨如何是好?要天下人如何是好?”极力说得恭敬,却始终没能掩盖怨愤。
说罢向一侧跑开。
牵住她。拥回怀中。轻声问:“小骨去哪里?”
“小骨去雪中罚跪。让师父担忧了这许久,还大胆和师父争论,要重重罚!但是师父你也再不可为我……不然我就是活过来了,也要撞到你的剑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以神的名义起誓……”
捂住她的嘴,擦去她的泪水。你几句话说得愤愤难平,师父要把你抱在怀中多时,才能平复心田的波涛激荡。你早就落入我心深处,时而微波粼粼,时而大浪滔天。天下水一体,你永远走不出我心间。
怀中人终于平静。在怀中太久,分不出彼此。悠悠一动,花间绽开新天地。
“师父我去受罚……”言语还是执拗如前,却没有急急跑开。
“你如何这样傻?就算是你以前犯了什么大错,师父罚你跪过雪地?师父说过不罚你了,说话算话。你要是心中不满,你可以让师父做任何事。只一样,不能伤到你自己!”
伤到他人的事,小骨根本就不会去做,小骨只懂得伤害自己……你太傻了!
“师父不要!师父,我错了……”小骨含着泪水,和往日犯错一样,乖巧得倔强。“可是,可是……可是师父要求太严,徒儿总是犯错!”
“小骨……”
小骨却继续要说下去。
“曾经为了救师父危及了天下,师父重重惩罚了,小骨没有怨言,知道师父是怎样的人;这次为了救天下伤了自己,师父也不依不饶,徒儿哪点违背了师父的教导……”扯过他袖子就哭了起来,哭得他心中层层山石塌落。
“小骨,你至今还不知,在师父心里,小骨和天下一样重!你这样生死不顾,不让师父知道,这样草率,你考虑过……考虑过师父的感受?”
“师父……可是小骨也怕师父这样离我而去……以后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我!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人不是自己……”
小骨才不愿意听他的“道理”。他含着泪说,小骨才不去克制,嚎啕大哭。
你说什么?这样的想法,师父决不允许!
“那你还要偷偷为我牺牲?要师父一个保证,你也给师父一个保证!”语声由内至外严肃起来。
“我保证,只要师父安好,小骨就不乱来!所以师父要自保安好!”小骨向她望过来,眼中坚不可摧。他并没有优势。
“师父只要护你安好!”这样望着你,也不能逼你低头。只好抱在怀中更紧。
“师父教导,要勇于承受,逃避责任也是罪过,犯下过错更须承担。如果……”
小骨显然感受到了什么,想说什么。还没入题,他就听到心中裂开的缝隙。缝隙里有多深,不敢想。
“小骨,你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又一次掐住她双肩。又一次问。说出来的话,更是坐实了;但不说,心中一样不安。
“啊,师父,好痛!”小骨装作吃痛,迅捷地合上眼目,眼中流光在空中掠过。
笨手笨脚松开小骨。虽然知道小骨是不想说,才喊的痛;听到她喊,终究还是心痛。
小骨这是预感到什么?他一直在担心,小骨神身是否受到了损害……四方寻求,还无所获,日夜不能安。一时觉得这场天下大难,也淡远了。
“小骨很好啊,什么不适也没有!”小骨很快就破涕为笑。
他心中瞬间感到踏实,虽说是找不到原因的。这孩子厄运连连,其实也福大命大,这次也过得去!
“小骨,师父是和你说承受。可你记好了,是师父和你一起承受。下次再敢隐瞒,擅自行动,师父……”必然罚你,不是……“师父再不理你!”
说“罚你”,太像师父;说“不理你”,是不是又太像孩子?
想什么呢?此刻要和小骨说清楚,还要继续寻那个答案。小骨不能有事!他已经忍无可忍。
“如果是命……”小骨缓缓道,延长的惶惑淡泊不见,底色坚实如最初如永恒。
任小骨如何坚定,他立马打断了:“我若是信命之人,当初就不会带你回长留山!命中要你为天下牺牲,师父也要救活你!”
你说也不许说,想也不许想!
“师父,神咒失效了,小骨好担心。师父冠绝六界,至从收我入门,就屡屡……受伤。师父切不可为我……师父,神咒还能恢复么?”小骨又哭起来,泪水在摇头中四处洒落。
“住口,你还想诅咒为师到几时?神界的事,师父不知。只知神界之外,小骨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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