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白子画轻轻说出两个字,却感到极其沉重。
“也如建木上天火天雷,极刑之苦,方能将善魂分离保全。”风过无痕,弦断无声。百年前大难,已入史话悠然,局外人笑谈。
花千骨只感到眼前一昏,建木血色犹然。
白子画将她抱在怀中。眼底是她血泪三月不尽。那时她对师父是如何绝望,挣脱了这个怀抱,最后一次任由师父处置,她不是心甘,是心凉。她此刻能在师父怀中尽情哭泣,她再是不愿和师父闹不和。她总是懂得了,师父也有无奈,只是没有更好的保全之法。
“小骨,将忘溪刑具给师父。”
“师父……”小骨在她怀中含糊不清。他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永远在唤的两个字和说不清但知道他必明了的千言万语。他必明了,比她本人还要清晰。
“相信师父?”只是抚弄她的发丝,随无尽时间梳理,不急于向前,不因害怕而停留。
“相信……”颤抖的小手拿出几枚小小石针,亮痛了她的眼睛,划破泪囊。晶莹如山中宝石,天上星辰,心中美善。
“谨慎!”各自忧虑的几人此刻都看向南无月,仿佛他一句话要改变全局。
“要再度对抗妖神,施受者皆是。”
白子画点头。若仅仅是用刑具分离出妖神之力,那上世小骨也不用这样受苦!风希比小骨幸运多了,这毕竟不是妖神实体。可这孩子善感又脆弱,多有偏执,不能和小骨比。
谁能和小骨比?竟是不适时生起这一念,笑中无苦。没有让人看到。
石针总共十四枚。小骨尽数给了他。摊开如扇,幽蓝荧光从莹白如玉的指间分离。
风逸无言长叹,闵沧蔚低头。二人自是不忍视,却都不愿离去。
小骨站在一旁,石人一般。眼中的坚定比白子画想见的还要多。
顷刻莹白漫开,淹没了光色世界。
十四枚石针要刺入奇经八脉要穴:公孙、内外关、临泣、申脉、后溪、列缺、照海。沟通十二正经,为生命之本;又蓄积渗灌气血,是修仙之基。石针通入,当保妖神之力无处藏躲,而风希可性命无虞。
至于仙身,现在顾及不了了。当时剑下废了小骨修为,亲手刺下一百零一剑之多,又要无情多少倍?
白光散去,风希躺倒在地,被风逸和闵沧蔚从两旁护住。痛苦无声,只见周身多处流血,幽蓝、乌黑之光在血水中散逸。
为何少了一处?足上照海穴只有一处……小骨呢?
“师父……”感到身旁熟悉的小手牵动他的衣袖,这个声音却滞涩,承受了极大的苦楚,要向他述说什么……
“小骨!”
小骨伏在他身前,不堪承受的重量要在尘土中掩埋,只有一只手奋力拽紧他的衣袖,如溺水人的呼救,是拼劲全力的无力。当年诛仙柱下她苦苦相求,血水满天里极力去寻找师父赠予的那把剑,要在时光无可返回间守护最珍贵的记忆……也是这般惨烈。她受伤了?少了的那最后一枚石针……
身上并无血迹,却是泪水在痛楚的脸上比血光还明艳。姣花岂堪摧折,香销陨落尘冢,露水洒落,望帝啼鹃。一只手牵住他,一只手却藏在袖中。
急忙去抓住她另一只手臂,又怕弄痛她。竟然用法术掩去?教你法术就是为了让你欺瞒我?看着她内关处是一枚深陷的幽蓝石针,直穿手腕从外关透出血色,晕染开幽蓝的暗紫,却不见血流。
“徒儿擅自……”小骨似还有很多要说的,却是折损的花茎供不上地里的水分,惨白的脸憋红了,挤出几个字,“师父恕罪!”
早就抱她在怀中。你刚才那样坚定,就是下了决心要代他承受?我和你解释了,你还要和我对着干!要不是他出手快,只怕不是一枚……
“不恕。你为何要去挡?”你为何受伤?他因伤而恼,因恼几欲再伤她。
“徒儿……不……不敢对师父出……出剑。”小骨鲜血淋漓吐出几个字。白子画只听得胸中撕裂,比她刺入心口那一剑要痛楚百倍。
“徒儿私下……用了心法,看到……风希求生之念薄弱,妖神之力缠附他魂魄……”吐完一句完整的话,全身一颤,他白衣上落下一片鲜红。
“小骨,别说了……师父不怪你……”怪自己。
小骨原来看得比他清楚。他只道这法子不会伤性命,至少不会损及魂魄。第十三枚石针下去命存一线,想是风希虚弱;十四枚全下,也并不会丧命。小骨却以神身对妖神之力的分外敏锐,更心领神会了风希此刻处境心境。风希是断了生之愿望,不然如何会死?她也曾万念俱灰,走过生死边境。彼时尝到的绝望,让她理解一切人间哀苦,从而悲悯,牺牲。
一瞬通悉了。看着她陷入手腕的伤口,感到左臂连心而痛。
你方才在我怀中哭得伤心又坚定,不是哭风希,而是自伤:又将为身边的人、为天下人受苦……
以为你是懂事了,理解师父的做法;你却是太懂事了,要比师父做得更多,承受更多!你去谋划了,你去受苦了,我竟又是伤害你的人!
“师父,”小骨执意要说,声音细弱一线,却平稳如大地,“他若消失,怕怨愤积累,又是大难。师父说,可以感化,要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天下人……”小骨含笑说出“天下人”三个字,身心焦灼都平抚在他怀中。
白子画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小骨,痛楚中净化的面容,满是悲悯。他责她不顾天下,可她却是不畏艰险,出于善良的本性博爱这天下,细致到每一个不幸的生灵。灾祸都是累积的,为天下戕害少数,早晚害了天下。你对了,我确不是神祗,不能这样去爱护众生。
“师父,我该受刑罚,我当年恶念……埋……埋下的苦果……对抗妖力……本……本是神祇职责,不能……全靠风希……”断续的声音却绵绵如水。
“小骨,别说话了。师父帮你把石针取出来。”看着她瘦小手腕中依稀不断胀大的石针,血色幽蓝,虚实不分。
要如何取?
“师父,你先看风希。他受得……比我多……”血水漫出,从她的衣襟到他的衣袖,本是血脉相连。小骨昏迷过去。
点了她几处要穴。
风希?他几乎是与世界隔绝了,只看见小骨。
这才见风逸扶着风希,闵沧蔚在为他度去仙力。如沉大海,深海下平静的面容,几近死亡。闵沧蔚咬着下唇,眉目不支,又坚韧不屈。
传信叫师弟和幽若过来。
“尊上你刚醒,师父又昏迷了!”幽若睁着大眼睛,照出新一幕惨剧。
“你们看着风希。我去找徐长老。”
忘溪之刑对抗妖神之力,不知小骨受了会如何……还是请徐长老看看。
“可以请徐长老过来。”
白子画摇头。不想等。
“我与你们同去。”清莹一声,痛楚浅淡而深切。
忘了,南无月也在。他去也好,他最了解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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