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向笙箫默。笙箫默凤眼一转,看着幽若颈项。
“喂,你看我做什么?”幽若低头小声道,头低得快要看不到眼睛了。
“勾栏玉给我用一下啦,幽若大掌门!”笙箫默看向别处,似乎并不急于要勾栏玉。
“我师祖这样了……你还说笑!”幽若跺跺脚,从颈上解下了勾栏玉。不去看笙箫默,却是紧盯着勾栏玉,递向笙箫默。
“你们不可焦灼。”笙箫默接过,如同珍奇在手中把玩,不改轻松的声调,缓步走向风希,“小花花,风逸掌门,我们三人站在各自五行方位,按照你们的什么‘天钧心法’,感应蓝溪玉,看看来龙去脉。”
花千骨扶着师父四处看了一下,目光停在世尊眼前,低下眼目。摩严叹气肃杀如秋,随即点头。也不看花千骨,走过来扶住白子画。
“师叔,我该站什么方位?”
“你……五行兼修,你随意站罢。”
花千骨便站在北方水系方位,正对桃林。
“儒尊,请问风希……”风逸似乎很不想说话,却很配合地开了口。
“如何?又是一个五行无所归属的?二师兄真有你的!”笙箫默端详起风希眉目。“都随意罢,别站我木系的位置便好。”
风逸扶风希站在西方金位。
“来龙自是可看到一二,去脉或不甚明了。紧要是……”笙箫默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声调,“往事揭开,风希就会苏醒。他需要苏醒,此刻却未必是真正苏醒。风逸掌门,就劳烦你一路照看他了。”
三人预备施法。
“等一下……师叔,你说和神器相关的人,是哪些人?他们会……受到损害?需要……做什么?”花千骨又生不安之念,更怕风希失控后众人难以应对。
“你当我是你师父,负责回答你这些漫无头绪的问题?这些年,如何同你师父学的?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懂得么?”
“师叔教训得是……”听到师叔提起师父,花千骨只把泪水往回咽。师父虽严厉,对自己终究是有所宽容。如今再没有人站在师父的位置,她一人要照料好一切,等师父回来,找师父回来。
静静念动口诀。感到心口的痛楚,是白石黑石的灼烧。持续的痛意,强化着她的信念,成了惟一的安宁。总要为师父做点什么,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嗯,现在要想想风希。风希和她的渊源不重要,重要是风希本身的善良和不幸。还有,师父为此付出的所有心血!
纷纭心绪,沉于静默。心口的疼痛漫溢到天边。睁眼看天,幽蓝天幕中呈现幻影。极浅却可辨,五彩失形。
“哪里来的小杂种?以为自己是哪派掌门的公子,还是三尊亲属?还没拜师就敢酗酒闹事?我们那时逃个课都被打得半死,这次会让你好受?你等着,等经纬长老出关,我必为你美言几句!”
是戒律阁执事方书山。这样仗势欺人,还恶言相辱,难怪火夕讨厌他!天幕上隐隐约约是呈现在风希眉间的扰动,气息乱窜,色彩愈发诡异。那三个辱及风希出身的字在花千骨心里不肯离去,和着所有怨苦,狼狈为奸。
师父说过,这就是风希和蓝溪玉互相感应的开始。不怪那时正好经纬长老炼化玉石,倒是不断有人刺伤不懂防护的风希。
天空背景淡远了,浅浅看到幽深花木,居室清俭。一点凝聚成形,是风逸惨白的面容,清雅被痛苦撕裂得不忍看。听到风希一声声唤着“师兄”,不忍听。
“风希,师兄以为……见不到你了。幸好……尊上相救。师兄没……没事,你好好回长留山修行。”
果然。花千骨那次就觉得不对了,师父带风希去了一趟茅山,从此风希全心去了修行。可是,手足情,修行念,没有恶,为何也会扰动蓝溪玉?
“师兄,我一定会救回你,倾尽一切!”听到风希这一声哭喊出的誓言,如同扯断的草茎要强扭成刚。花千骨猛然明白这种固执里偏狭的走向。就如她当年,为了救师父,也是不顾一切。
心底一沉,漫开一片清醒。这次也是要救师父,却不能牺牲师父的原则!师父,请指引我!
海蓝天蓝,也如此时这一方天地,却明朗太多。湛碧光彩,分外起眼,是诸多幻境中最妍丽也最真实的色彩。这是……和闵沧蔚比试时。可之后风希就失踪了。幻境含混,为何闵沧蔚这一道色彩如此鲜明?十一师兄说,闵沧蔚对风希有情,难不成风希也……
幻境骤然模糊。细亮得刺眼的金线缠上浅弱的五彩。花千骨心中也开始剧烈地抽痛。一闪而过,但花千骨明白,这就是世尊对风希下叠心锁时。
“他根本就是祸害,打散他魂魄,直接又万全。是你师父仁慈。再有差错,我就不让了。”
“你看好他,到时休要怪我不仁。”
幽蓝淹过金色和五彩。花千骨感到一阵眩晕。风希煞气是真,众人步步逼迫,何尝又不是真?但是,那天师父、徐长老不是去安慰和教导他了么?风希那一瞬的委屈、绝望,难道就看不到师父等人的用心良苦?一切已然发生,成为必然,可她心中仍是又痛又急。
如幽冥之火,暗红又诡异,这是什么地方?
“是的,这里是魔界,久违的游子啊!你身上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仙山,没有什么好的,那些自封为善的人!那护着你的长留上仙和他的弟子,仁慈洁净,不过欺世盗名;败坏伦常,妖魔也不屑为之。不信,你亲口去问他们?你师兄?你师兄竭尽全力保护你,那是力所能及。有一天你败坏了他除魔卫道之名,他就会大义灭亲。你不用相信,事实会说明一切。”
花千骨听着心魂发怵,心法带来的疼痛一时也浑然不觉。她和师父败坏伦常是实,风逸会大义灭亲是实。但事实就能说明一切?事实背后,人尽了多么大的心力!师父说,真实才是最大的力量,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真实!可是风希说,他承受不起真实……
这是妖魔的借口!她不懂得如何解释,但师父所行,并无可指责。师父是伤了风希,但更是一直护着风希,这才是真实。妖魔看不到全部的真实,看不到善的那一面,更深也更真的那一层。
“师兄,师兄!”无限向下的深渊。五彩光芒坠落,殒灭……这是什么时候?是风希被幻境俘获,深陷魔界?
“那个风希算什么?要拿我去交换他?”气急的哭声,伴着碧蓝的亮色。
“妖魔诡计,我们不会受骗。我们不会用仙界的人去换,请你们死心。”这一个声音比前面闵沧蔚的声音弱许多。但花千骨听得出,是十一师兄在说话。
就是那一次,十一师兄以为风希有师父照看,自然没有“中计”,却是正中了妖魔诡计。妖魔有意演给风希看,仙界无人关心他死活。闵沧蔚,应是在意风希的,说出的话,却如此让人生寒?她的骄傲,真有那样重要?
“风希自然会救。交出蓝溪玉,绝无此理。”是师父的声音,在风希的幻境飘渺间,师父每个字都落得扎实。
师父也回绝了。师父说,魔界会送回风希的。果然送回了。可是在魔界这些日子呢?风希经历了怎样的幻灭!她竟然责怪起师父来了?师父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如果有更好的法子,难道还有顾惜?
闵沧蔚的咒骂,师父和十一师兄的回绝,世尊杀气凛凛的判决,轮转重复,一起跌落深渊,伴随那一声声“师兄”的惨痛呼求。
太过分了,竟然日日用这些断章取义的误解来折磨风希!听过一次的话,尚不解其义,却要在重复千万次中以假乱真!
“你们对我这样好,是想让我背离仙界吗?”
“哈哈,没有什么好,也没有背叛。你只是对我们有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善良!仙界只怕你危害他们,欲除之后快。你师兄早晚要牺牲你。你喜欢的那个闵小姐,只爱自己的骄傲,你什么也不是。没有善良!事实会证明。”
花千骨打了一个寒颤,心中被掏空,顷刻布满严寒。最可怕处,不是知悉谁好谁坏,而是……如果没有一人坚持善行,如果,如果她的生命里没有师父这样臻于至善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曾是以为风希没有经历大苦大患,只是不曾见世,敏锐偏执。这一切,却足够摧毁一个心思纯良、意志坚强的人:没有人待你好,也没有好人。
“他身负煞气,又心怀不轨,勾结妖邪,邪魔缠身、危害六界是实。长留山今日为天下除害。”
“风希煞气,终系茅山门下旧孽,望尊上交由晚生处置。茅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大义灭亲之前,给在下一个尽兄长职责的机会!”
相比世尊的发难,师兄一句“大义灭亲”千万倍响亮地震荡了蓝溪玉。风希,你如何这么傻!你师兄一句话,你就信了?花千骨,你如何这么傻,师父不肯说那一句话,你就不信了?
“风希,我才不是有意来,你走开!”碧蓝有几分黯然,仍有足够的亮度。
花千骨记得,这是风希入魔前,最后在绝情殿……果然是闵沧蔚引起。
一张血腥味溢散的兽皮,暗红几个大字写满蓝色天幕:他们要杀你师兄,然后除掉你。吃下这张皮!
眼前血光迸溅。花千骨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强把喉头一口血咽回去,继续施法。
“师兄死了……不要杀我!师兄死了……不要杀我!”
失心的喊叫声渐渐远去,花千骨用袖口抹去嘴角血迹。师父每次擦去她汗水,多么轻柔……不,她一个人,更要坚强!
幽蓝孤月映在风希额头,风希唇间开阖:
“你们的善也好,恶也好,你们有你们的自私。我能为了什么?我只是一个影子。淡薄的幻象支撑不起仇恨。但我还是仇恨。不要说你们对我做得不太坏,怪我的虚无让我感受得更多,所有的劣行!你们和我一样,都不该存在。让世界无知无觉。空幻是每个人该受的!但还不够,不应该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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