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宝搬过来住。本以为她成亲要浩大排场,原来不过是让落十一迎她的花轿,从绝情殿到贪婪殿。
和糖宝在绝情殿的时光远了。逝去的日子却是一尘不染,回首看澄澈见底,天海清气,只有桃林本来的颜色。花蕊尚小,羞涩的笔触不会点染勾描。那时师父的白袍,鲜有一点桃花绯红。从日出到日落的漫长时光,是糖宝和她笑语相伴。形影相随的小虫,填补她和师父仿佛永不能弥合的距离。
又有一个夜晚,糖宝和她共度。幽若知趣地将房间让出来。
“东方不来?”倒是很想看到东方。风希这边每况愈下,这个劫难也不知如何。可是师父什么都不说,她背着师父也不敢和东方通信。她以前还敢的。那时师父远一些,东方就显得近一些。
“爹爹忙着呢。”糖宝理所当然地说。
“再忙也要来啊。”
想想也是糖宝的重大日子,一生仅此一次。
新婚。眼前桃花弥漫了一方天海,烟波浩淼是涌向月圆的潮水,拉紧的琴弦在云端奏出最高音,隐秘的憧憬划过心中最柔软的边际……
“都在应劫,我们异朽阁才没那些讲究。”糖宝毫不介怀。
是啊,糖宝的好日子,她应为糖宝欢喜,如何沉迷在自己的幻想?师父,不就在身旁?
“那你又急着成亲?”回过神来,才想到昨日糖宝的不合时宜。
“那当然。名正言顺才好齐心协力。”糖宝愈发理直气壮。
“非选拜师大典说?”花千骨还是想来后怕。当时那么多人……
“这样天下皆知嘛!‘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
糖宝是见她有一丝惧怕的意思,故意开这样的玩笑?竟然学师父说话!可是学得至多像东方认真时……
花千骨去捏她脸蛋,这一动惧意已然全无,可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尊上真会说情话。任他人桃李天下,他取次花丛懒回顾,只缘修道只为君。”糖宝退后一步,说话间摘下一朵桃花,要插上花千骨鬓边。
“糖宝,你闭关修的什么!”花千骨虽是喊起来,却是低下头,看到桃花温暖了余光。
“好了,看看我的嫁衣!”
桃林胭脂,两靥花燃,照亮嫣红数尺。
青涩少女翠绿衣裙飞入花丛,低头青丝缠绵,顾盼流连,莲心莲瓣红透。沁人的红吸纳一生,望之落泪而幸福。
倏忽就长大,倏忽就嫁人。仙界时光漫漫,成长出阁修的终究是人,终究短暂。还好这次她没有错过!
黄昏,花轿,绝情池水,红色漫过红色,终于沉没在夜色宁静。
她和师父成亲时是何种情景……那时她看不到。记得师父牵着她的手,只在桃林天海,祝祷了天地。
“别怕,哪怕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来了,只要用心去感受,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并不需要其他诺言。师父除了和她讲大道理,从不是擅言谈之人。
“小骨,在想什么?”
糟了,师父是不是看到她脸红了?
“没……没……”费了好大劲憋出一句话,“没什么!”说出来就将自己吓到了。
“师父还会再迎娶你。”这个声音化入温柔月色,呈现出时光永恒的硬度。
第二日落十一携糖宝来拜。跟来了闵沧蔚,低声叫着师父、师娘。
糖宝倒成了贤妻良母,驯服地傍在落十一身边,又亲切地拉着闵沧蔚的手,带她在绝情殿游玩。
“师父,你们成亲时,如何不让我看一看你们穿婚服的样子?从来没见尊上穿过红衣。”幽若看着花千骨,兴趣似乎又在不敢看的地方。
“幽若,你几时成亲啊?”
花千骨随意问着,眼前只有师父万年不变的白袍。师父穿上正红衣袍会如何?却看到血色,吓得赶紧摒除了一切思绪。也没听到幽若如何作答。
桃花如春,夏日和暖。
“风希,我才不是来看你,你走开!”远处一声清锐,要刺破双耳。
白子画蹙眉。算到又如何?
“尊上,恕小徒无礼。沧儿,不可在绝情殿喊叫。”
白子画也不看落十一,只是摆摆手,眉头却舒展不开:“小骨,十一,你们看着风希,不要让他离开绝情殿。我稍后回。”
“师父,我和你一起去。”大难临头的预感又乌云涌上,不见桃花,海天微茫。
“留下!看好风希,不要让师父失望。”昨日的喜庆遥远如糖宝在绝情殿的时光。
风逸急传书信,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上次叫风希回茅山,就已迹象不妙。何况这次风希出事,他更是不支了。
风逸仍在长留主岛客房,和少许赴仙剑大会尚未离开的客人一起。
居室因主人而清雅。风逸单瘦苍白,仍旧衣冠整洁,面目谦和。见白子画来,躬身奉上素笺。
“晚辈时日不多,不及言明,劳烦一读。十四年挽救风希,终究无力。谢尊上不杀,更施恩管教。晚辈愿最后一试,或能冲破天关,挽风希天劫,愿尊上相助。如若走火,请尊上出手了断。他时风希若不能救,也不必再留情。只请尊上和花师叔照看茅山。”
温良谦恭,托付了两人生死,一派基业。留生是仁,处死为义,仙派源流,天下福祉……他总要站在这个位置。
白子画盘膝坐下。
风逸体内雷电山石,激流飓风,在他身旁激荡。难为他十四年以一己之力,为师弟逆天改命。也难怪风希誓死离开茅山,苦苦修行自寻出路,不能接受师兄的死去和一句“大义灭亲”的残忍。
他理解风逸,因为小骨。他要助这师兄弟到底,也为了小骨。他们和蓝溪玉,和这世界,都受了诅咒。
从心口之源,内力不断注入风逸,风逸不断吸纳,源头不断补足。如此几个时辰。
好个不伤不灭!愿他永远是小骨力量的不尽源头!
风逸周身,由汗而血,白子画知道大势已去。
惟有,尽力保他不死。不然对风希,也太过残忍。承受不住又加给他,无非是毁灭他。从糖宝死去那日小骨的绝望,就可知一切。
一式枯木逢春,向死而生。白子画挥手卷云海,提剑揽落霞。风逸在白光中散开的游魂不断聚合,聚合又分散,又聚合。
“不要杀我师兄!”
骤然看到风希,似站不稳的纸人,面色煞白,额间却是火焰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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