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这样‘劫’了风希过来,十一师兄他们岂不要担忧?”
师徒二人用全力护住风希心脉。
已是深夜。星天依旧明朗,心头却晦暗莫名。花千骨看着夜里有些茫远的山色和人,想起白日一些图景。
“顾不了。众弟子无人重伤。风希身中叠心锁。”
“叠心锁?”
“是长留山秘法。用以镇住体内魔性,同时也不能使出法力。他方才催动仙法,险些丧命。”
“那一路御剑却无事?”
“不攻击则无事。”
“太……”太不顾风希死活?太卑鄙?风希不知法力被封,知时已迟!“风希不知?师父已取出来?是谁下的……”
不忿的几问。入魔入魔,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罢?就不能放过他?最后一个问题黯淡下去,已然知道了答案。
世尊本不让风希出来冒险,之后又嘱咐十一师兄看好他。也是为他着想了。可是绝不会撤去叠心锁。
“我取不出。”白子画只黯然回答了一个问题。作为秘法,只有施法的人可解。“你先歇息。”
在青黄涧找到一块大石,白子画聚火哄干,再简单铺开一张白色绒毯。花千骨望着有些模糊的星空,和异常清晰的白衣人,倒身便睡着。
醒来天已大亮。竟然无梦。
隐约感到周边的新绿泛出阵阵潮气,身下的白毯格外干燥舒适。
昏迷的风希依旧昏迷,清醒的师父始终清醒。风希额间幻景散去,师父却手执一封书信,金纹耀目极繁,不是仙家书信。
“桑荑公主失踪。陷落妖魔,获救仙门。仙门弟子觊觎公主,索其同行。急交涉,并援兵。”
“也是劫来的。”
花千骨诧异地看着师父也会说出“劫”这个词,却面色肃然。
“小骨,你速去查明此事。以我名义。”
好一句以师父的名义。这样责任真不小。
可是谁是桑荑公主?
先找到落十一诸人。仍在原处休整。
“去看看漠矜?他毕竟因你受伤。”落十一对闵沧蔚说道理,却有些请求的意味。花千骨突然明白糖宝的委屈,十一师兄那种耐心与诚挚,颇有一点……师父待她的竭尽心力!
闵沧蔚低下头来,没说什么,最终去了。直到漠矜跟前,她仍低着头,不看漠矜一眼。
“闵姑娘……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还配得上救你。你就始终不肯看我一眼?”漠矜垂眼看着左臂包扎的伤口,伤口涂满悲伤。
“你……好好歇息。”闵沧蔚憋出几个字,转身就走了,始终没看他。
花千骨叹口气。爱所不爱,相比为爱赴死的鲜血淋漓,更是一种苍白的愁苦。不能爱则不能生,生机郁结,这要如何承受!
“你不舒服?”落十一看了一眼闵沧蔚,又看着一旁,闵沧蔚会意,随落十一走开几步。落十一发了问。
“我以为,你要责怪我对漠……”闵沧蔚抬起头,终又低下去。
“不能怪……如果你对他无意……”十一师兄在说他自己对霓漫天?
“你哪里不舒服?”
“我……我和风……风万翔是世交,他不见了人,我有些担忧……”
落十一不再说话。
大抵是她如何感觉,那关键的话,她没有说,落十一也不再问。是以再不说话。
花千骨暗中找到落十一,给他看了师父“劫”来的书信。
“风万翔传信说,一切安好,获救女子需要休养。是公主?他觊觎公主?”
“我去看看。”这说不清楚了,只能去看清楚。
“他不要有事才好……风万翔和闵沧蔚自小认识,多少能劝导世交的妹妹……”
十一师兄竟然支吾起来。为她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到,看来闵沧蔚对他确是十分重要了。
“风希……不见了。顷刻不见,再也观微不到。怪我失职。”落十一最后熬出一句话,比说起风万翔更焦急十分。
“师父在照看他。你放心。”花千骨却丝毫没有放下心来。你若知道你师父的手段,更要担心了。
找到风万翔。
正在湖边打水。一旁石上坐着一位女子。蟹青衣袍勾出缕缕鹅黄,青丝伴杨柳垂遍,满塘春水生色。
湖中春草萋萋,映出一片潋滟,依稀点染出她姣好容颜,却总在水光处迷离。
风万翔这个一心修道的少年恋上公主了?
不可能?
可师父这座高天雪山也会……羞怯中如何有笑意要流淌。
风万翔舀起一漂清水。回首间眉目不是含情,不是无情。却是游絮春草,牵绊不清。染绿的碧丝浸漫,悠然深远,与黄泉路青石板的幽深相接相缠,勾起前世今生……
女子正要接过,风万翔却将水瓢放在地上:“授受不清。”
女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广袖翩飞,月影无声。
最终垂下柔枝般的手,低头饮尽。
“姑娘家在何方?在下送姑娘回家。”
他并不知她是公主?她确是公主?
女子无言。微微低下头。
“姑娘总不说,在下只好将姑娘带回敝山,请本门尊长处置。”坚定不移,却蒙在迷雾中,失了真。
“你一定要回去?”柔如春水的声音,愁光点点,深蕴绵长。
“各人有各人归处。”坚若磐石。
“我若无处是归,你便安心归去?你们修仙之人就不会怜恤凡人?”
“会为你找到归处。”风万翔声音软下来。
“我已找到归处。”女子声音却硬起来。
风万翔不说话,困惑地看向女子,似要寻一个解答,又对那个答案心存恐惧。
“我从小不能安在家中。家里应有尽有,我却一心研习奇门术法,终于惹出一场妖障。被妖魔劫走,我心无恐惧,知道命中人要来临。看到你奔忙相救,我心中已大石落定。你若执意回仙门,我也与你同去。你今生去不了没有我的地方。”
风万翔眼中一点凝聚,愈发迷惘和清晰:“你总要给你家人交待?”
女子苦笑:“我生在显贵之家,常人眼中千珍万宝,父母膝下我如草芥。不用交待的。”
风万翔郑重看向女子,苦楚熬炼出同情。他这样失态,花千骨只见过一次,闵沧蔚提到“风大公子”那一次。此刻更浓墨重彩。他的出身与这位公主有相似?
花千骨不知如何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风万翔并未引诱公主,可也不能强行送回公主。公主自己不愿。风万翔,似乎也接受了。却不知她是公主。
也不能延宕下去,师父说要速办。如何办?
战马踏破山宁水静。阵前下马,盔甲映日。面目却并不比妆容更耀眼。
“见本王竟然不拜!”
“在下不知阁下是谁,但有责任保护这位姑娘。”
“皇兄。他不识得这些。”女子也不看称王的这位阵前大将,一种冷却的怨艾在春阳下艳冶。花千骨始终不见她面貌。
“我也不识好歹。借一步说话,从此不再回家。”女子凑近这位“皇兄”耳边说,花千骨还是听到。
“桑荑公主,你那荒唐的奇门术从无人在意,可你不能让皇家蒙羞。”这大将也压下声音,却压不住盛气。
女子笑声中苦水泛着破灭的浮沫,似要熬坏他的金盔:“皇家向来有法子不蒙羞。无人在意许多秘密。若用强,也无非我死在你面前。兄妹一场,就算没有手足情,我好歹从未妨碍你继位。”
大将耸耸鼻头,眼里划过一道光华:“你不用死,我就说你死了。小子,你照顾好我妹妹。”
“谢谢哥哥!”
“妹妹”“哥哥”大概是陌生的称呼,终将陌路后,有一瞬莫名的亲切。
“哥哥”回头眼里淡去光焰,电火流光的真实。他随后摇摇头,似要否定刚才的一切。
依旧山青。
就这般解决了?
觉得这两人都亲近了。花千骨想着要说几句话,也好回去和师父交待。
走到二人前。不断和自己说要镇定。
风万翔这才向花千骨躬身行礼。看来他心里,全不在意皇家仪仗。
“我都知道了。师父派我来查明此事。”之后就没了言语。
“弟子或与此位姑娘有缘,况她再无归处,须带她离开。”
“你……你们,还回长留山?”
回,这是对她必须的词。可是对他人呢?
风万翔望着远山青翠,缓缓摇头:“本谓此山横,今见此水纵,归处他处,何处长留?”
“保重!”花千骨望了半晌,只说出两个字。一切好像太仓促,一切又似乎已注定。
本以为修仙是归宿,却知……那自己……不,对自己,修仙还是归宿!
有什么……这一切还有些熟悉,好像早就发生过,却如何想不起来……
“尊上夫人请留步!”
这时不该脸红了。看来叫她“师叔”的终究只有风希一人。
“弟子有书信烦请转达。”
“我给你研墨!”公主话语竟活泼起来。花千骨看到公主侧颜,柔和的曲线在水中荡漾。愈发相熟!
“公主……”
“叫我名字就好。”女子低眉。
“我叫风万翔。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从思绪中抽出,几乎失笑,他们像两个互有好感、不知情爱的孩子。
“我……我只有封号。”公主无措地低下头。
“不重要,桑儿。”风万翔嘴角处轻轻淡出涟漪,磐石上春光明丽。
女子点点头,春花含笑,一滴露水饱满了便垂落。
风万翔执笔而书。公主端坐在一旁。她看着身边人,温煦如水,泉眼一心,向一处潺湲。他笔力随山石苍劲,发丝如墨线柔情,化入眼波、春水连连。
想起了,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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