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转到我,不要转到我,不要转到我……”花千骨在心中默念。
幽若春华饱满的石榴簪子在眼前闪着,还有她一双灵动灼人的大眼睛。
“师父,我只是想问个问题,”幽若快言快语开了场,“那时你还看不见,我和你说起,后院池塘有一朵莲花,冰雕玉琢,栽在最偏角,还是被我发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莲花呢,应该很美味……为何你们都看着我?”
幽若细细碎碎说了一长串,终是怔住,必是发现了白子画和笙箫默都盯实了她。师兄弟间有一种默契,似乎一丝不苟,又仿佛按捺不住要大笑。
“你继续。”笙箫默拿出扇子摇了摇,似要扇开凝聚的目力。
“师父,你为何不让我摘呢?也不和我说个原因。我就去问尊上。”
花千骨一直抿嘴低眉笑着,这时才抬眼看她。你真的去问了?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可是尊上也不说为什么,却难得见他笑了……”幽若几分痴迷地虚望着前方,触到花千骨和笙箫默不约而同的注视,似不大友好,才梦游醒来,落到实地。
“这里有什么秘密啊?你们说到吃,我才想起来。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啊,为何瞒着我?”幽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的委屈,为好奇增色。
“小花花,三尊会审!你是不是将你师父的冰莲吃了啊?”笙箫默煞有介事地打量花千骨。
花千骨偷偷看了一眼师叔的表情,第一次想笑。却坐端正了,欠身道:“回儒尊,不止弟子吃了,师父也吃了。”
“难怪二师兄监守自盗啊!不肯向我透露这事,不然我还敢带你十六年?你知道那冰莲的来历吗?看你样子,你不知道?”笙箫默慵散的神情一束。
“我不知道……我和幽若一样,看莲花开得好,就想起做了一道水晶醉莲。不知那莲花是师父的宝物……”花千骨回首胆寒,看来自己真是闯祸不断啊。
“冰莲开了两朵,为师只吃了一朵。”往事历历。但不用细算,这冰莲又算得上什么宝物?倒是想听小骨如何说。
“我怕做不好……第一朵自己吃了,觉得不错,才敢送给师父尝尝。师父,我不知道……对不起……”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给师父惹了多少麻烦。
看着小骨无措地望着自己,像小时候每次犯了错一样,忽生时日久长之感。原来他和小骨走过这许多时光,原来年年岁岁,有这许多层滋味。
“二师兄,这便是你不对了。你不告诉她不能摘,又如何怪她吃了?她既吃了,想必也受了罚,却不知道原由。”
花千骨感到两人都认了真,想也没想就说:“师父一向不解释这么多的。我错了便受了罚。”师父还是不要解释那么多好了。师父一向就是如此,师父若事事都说了,她句句都听懂了,那还是师父么……
“二师兄,现在有个机会,你自己和她解释。”笙箫默认定了这句话,却又优哉游哉,摇起扇子来。
“没什么。只是莲花开了千年,我培植了百年。你师叔说得对,不该罚你,原谅师父。”白子画轻描淡写,冰莲早不重要,他栽培的草木不可胜数,他栽培的弟子却只她一人,又岂止是弟子……确是他疏于言语,却怪罪她造下祸端。
可说到最后几个字,却如何又成了命令。这么多年,他也罚过她,也代她受过罚,却从来没有给小骨不原谅的权利。在这世上,他一无长物,惟一有的,他最最珍重的,不可能不属于他。
念及将小骨揽入怀中。想柔和一点,却嫌怀中人儿,轻盈得没有重量。她眼角是纤弱的草茎,颤抖着摘取,细叶也随之轻颤。想是自己弄痛她了,她却忍痛对自己笑。
“这才是!”笙箫默忽然用扇柄在幽若簪子上轻轻一敲,木与石鸣振,幽幽远隙,寥寥余响。
伴着幽若清脆娇柔的一声:“多手!”
“销魂殿里奇珍异宝,我早和火夕那小子和青萝那假小子说清楚了,不然也是浩劫!”笙箫默全不为打断,一气呵成。
白子画任师弟一本正经地给徒弟起外号,又动手戏弄幽若,最终谈笑自如地说“浩劫”二字。珍馐满席,林林总总醉人。他只吃了金桔糕。清醒地点了点头。
当年要是能解释,以小骨对他的信赖和敬重,何至于步步走远,最终全无余地?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临近的劫难何其凶险,自己在妥善筹备,千万也不要失了小骨这一环。他以前不明白,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分则天翻地覆,合则天长地久。你说最难的是几时?恐怕是她背着你去偷盗神器、独自承受危难、全不与你分担;是你刚找回她、她沉在自己的苦痛、听不进你的声音。危难苦痛总会有,你能选择的是,不要这样与她隔绝。你的心,是深海,是虚空,几时有了她,你都不知道。你现在懂自己心意了,也就能懂她的了。”
听到师弟传音,漫不经心。清音轻启,肺腑有言:“多谢师弟!”
“不谢啊……二师兄轮到你了!”笙箫默悠悠张开折扇,似在做一件极为精细的活计。
“我几时答应,要玩这游戏?”水流无迹。万有之万有,顷刻消尽。
花千骨忍着不笑,恍惚看到收徒那日的师父。蓬莱掌门尖酸嘲讽,师父只是漠然一句,我要收谁为徒,是我自己的事,他人反对,“当然没用!”
这里没有争执,花千骨也早不震惊。师父一如既往,惟本心是从,从内至外,弥合一切争端,她的整个世界从此化作桃源,明净纯美。绝情殿晨起剑光天海,日暮炊烟庭园。一旦桃源起了烽火,师父也毫不顾惜,和她历遍人间,直至烈火燃尽天地,天地重归净土。
“小花花,你师父维护你一句,你就感动得要哭啦。”
这才听到师叔说话,倏忽之间,纸扇收合。
她竟然是噙满泪花。
“你师父耍赖,你可不许!”
和失禁的泪水一样,手不听使唤地触碰那水色石榴簪。晕开一片烟霞,却须臾云散。
花千骨不解地看去,紫檀色小盘点缀在儒尊暗紫流纹的袖口,水红色簪子在幽若鬓间欢快地眨眼。
“小花花,不难为你了,好好吃饭罢!明日有个好去处。”
头一回觉得师叔有些可亲了。好去处?在云山么?在云山还有什么她和师父不知道的地方?
附注:
《论语·微子》18.5: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老子》第七章: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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