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看看。”白子画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牵住她的手就往小屋走。近春空气格外舒和,斜射的阳光里隐隐飘散湿暖。
再次敲门。门开得快了些。还是那个衰老的妇人,深纹银发丝毫不变,浑浊双眼似乎清晰了几分。撑着拐杖的身子依旧瘦小,却不再整个人倚在拐杖上。
门敞开,整个小屋一视无余。小牛儿紧盯不放的目光无可回避,似易碎冰晶,尖锐无比。
老妇人和拐杖并立了半晌,撕咬的嗓子里发出一个高出一贯音调的声音:“恩人!”
就要拜倒在门前,被花千骨慌忙搀住,扶着进了屋内。口中不连贯地说着,多亏他们的衣食,他们走后还来了一位老仙人,医治了小牛儿的病……激动中有些详略无序,花千骨却也听了个七分明白。
“是要谢谢你好心收留我们过夜。”花千骨被说得窘迫,赶紧表达自己的谢意。她比乡人更贫,却能开门迎客;仙人无所缺乏,能为她做的却少。谢字如何担当得起?
“我只是想我儿子、媳妇……”老妇人说到一半,小牛儿锐可钻心的目光陡然镀上一层怨戾。他一直就在一旁看着,几乎没有眨过眼。
“怕他们在外也不被收留。”老妇人合上眼睛,重重点头又睁开,最终把后半句话说完。
花千骨莫名一痛。老妇人收留外人,却是考虑到家人的境遇,也想为他们积些德。众人行善,是否都有私心?她不怕万劫不复,盗神器救师父,怕的是师父离去,也怕不再有师父的世界,不再有师父的关怀……
感到握在师父手心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只感到好温暖,再没有疑虑。行善从心,为人为己,一切简单美好,并没有那个选天下还是所爱的悖论。
小牛儿的目光又进入了她的世界。似乎更多在看着她,而不是师父。是因为师父一直还没有说话?
“孩子,过来拜谢恩人。”老妇人唤道,似命令更似请求,垂老的语声时时颤抖,掩不住忧惧。
小牛儿纹丝不动,凝视不改。
老妇人向他走去。
花千骨怕她强迫孩子,于是扶住,连说不用。又顶着那个全非友好的眼神看过去,尽量轻快地说:“小牛儿,上次的栗子糕好吃吗?”
小牛儿的眼神这才软化了一层,但还是不愿服输般的瞪着花千骨。
“请问那老神仙……”白子画平声静气,未说完却感到整个空气的骤然凝结。
“乖孩子,你出去玩罢。”老妇人几乎是恳求了。
小牛儿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你不是答应了娘亲,要送娘亲一个最美的雪人?快去罢。”
小牛儿一瞬生动欢快起来,转而又恢复:“他们吵死了,没法安心堆雪人。”
“他们已经走了。娘亲不会偏你。乖,快去啊!”
小牛儿被老妇人连哄带拖地喊了出门,最后还回头看了白子画一眼,仿佛是警告,看向花千骨时却稍稍减了防心。
老妇人这才开始解释始末。
他们离开那日,全村人都得了神秘出现的衣粮,而她家还留下一小包栗子糕。想二人形貌非凡,又前后没有他人,可以确定了。之后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自称姓蓝,带着几个弟子,教授村人耕织诸术,还为小牛儿诊病。小牛儿虽然虚弱,但已经能起来走动了。蓝老神仙广收弟子,小牛儿也很想拜入他门下。可老神仙说还要考验考验他。
“小牛儿不是你……孙儿吗?”为何要叫娘亲?花千骨忍住没说后一句。还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怕小牛儿听见。看得出,他对这个称谓十分在意。虽不明就里,却很不想刺伤他。
老妇人久久看着脱漆的九斗柜,昏浊的目力仍是执意要穿入过往,最终回过神来做了个总结:“可怜这孩子没有爹娘,从不肯叫我奶奶,只要当我作娘亲。也不开心我和其他孩子哪怕说句话。难怪村里孩子笑话。”
花千骨几乎无声地“啊”了一生,张开的口仿佛要吞入整个空虚,和沉重。
若非爹爹从她小时候一切同她解释,睿智引导,她怕也要想不通罢?为何生下来就没有娘亲?为何村里人都不喜欢她?之后又有师父,给了她一个严慈并备的完整的家。同是不被喜欢,可小牛儿就比自己惨了。其实小牛儿有祖母啊,但他要将祖母作娘亲的替身,他是是深深想念自己母亲罢?但他依旧不确信,不确信自己的拥有,所以即便祖母代替母亲,祖母也不可和别人说话。
恍然也领会了糖宝的处境,谁不愿独占?以为师父要再收一个徒儿,她都痛到生无所望……
“不过蓝老神仙说不用担心,”老妇人继续说话,一言叫醒花千骨,“说孩子总要长大,必不再依赖父母,娶妻成家,生子延嗣。”
花千骨醍醐灌顶。为何她能安葬了父亲,带着父亲遗愿,踏上行程;为何师父中毒后,她全不能安然处之,拼死去救。原来,一直以来,她就不仅仅当师父是师长。
附注: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色、受、想、行、识)。
《圣经:创世记》:2.24: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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