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父传音,赶紧从这纷乱思绪里逃了出去。
师父还是端坐整理案牍。不抬头看她。
“你坐下,将这段书抄一抄。”
白子画向案几一角瞥上一眼。
“师父,抄多少遍?”花千骨接口就问。
白子画这才抬头看她:“随你。”又没罚你抄书。眼睛微微合上些许,流出一丝笑意。难怪师弟要笑话,小骨心里总惧他三分。
“噢。”花千骨将信将疑坐下。那一方案头不见宗卷,玄色镇尺下压着素白纸张。左首一本书翻开。细看那页文句:
“有生扰扰,无波水不流。水流有向,镜像非蜃楼。蜃楼万相,心念随客留。客留逆旅,不和万事休。”
不曾听过这几句。似是仙家常理,却又处处反常。心不是止水,纷扰却是生之常态。水亦不自由,定向而流,惟映照却是真实。万相本相,心念心魔,于生之所日,并不能全然摆脱。这倒是合了她心意,她从不明白,如何能够万念俱空,如何能够只有大爱没有私情。
最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人生也如旅途,若不能和解,一生都要付诸烦恼?和谁和解?和心念?念生于心,即是说,自己和自己和解吗?
和自己?师父总说修行在心,可是心有此念,此念有因,如何去解啊?心念,可能就是症结?
“师父,心念是好还是不好?”花千骨侧身向白子画方向,幽深的大眼睛里,一片清亮。
“你先抄几遍,再告诉为师,好或不好。”白子画继续伏案。
花千骨工工整整抄到第二遍,却不再想是好或不好,有则有矣。倒是究竟哪些心念会留下?便又去抄第三遍,最后一句“万事休”的强硬语气,刺痛了双眼。用常人的话说,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师父上回对糖宝说了“自食其果“四字……
“你抄过三遍,如何?”
“师父,人是会变化的么?”花千骨还未放下手中的笔,向白子画望去,眼中如浅墨点染在清水,漾开丝丝缕缕灵气。
“岂能不变?岂能尽变?”白子画面无动容,眼中却流露肯允。
“如此说,各人须与之和睦相处的心念,总是此人固有的?”
白子画点头,细叶轻抚初春的蓝天。
“谢谢师父!我去看看糖宝。”花千骨凝神起身,定气寻思了片刻,却轻快地跑了出门。
“骨头,我饿了!”糖宝正从榻上坐起,将双手伸向天空。不见相似处,花千骨却清晰看到和她常伴绝情殿的小虫,和冰床一样剔透。
“哦……好啊,我去备饭!”花千骨抬在半空中的手一时不知往哪放,胡乱摆了几下,兴冲冲去了厨房。
菜下了锅,才想到是要和糖宝谈谈的。罢了,难得这么一聚,以后又不知是几时,先大吃一顿再说。
直到糖宝夹净最后的菜肴,花千骨才理理衣襟:“糖宝宝啊,我要和你谈谈。”言语比往日迟缓许多,却又很笃定。
糖宝似乎不习惯这样的语气,呆望半晌后才撇撇嘴:“我不想谈,只想跟你吃吃玩玩。”说罢刚放下的筷子又拿起,在手头转了一圈。
“糖宝,你自己的毛病,如何逃脱得了!”花千骨重重落了一句,挥手施个法术,横七竖八的杯盘干净整洁地叠放好了。“他哪里不好了?你却不安心!”
我一定和你说明白,师父前我已然整理好思绪。就是每个人不同罢了,我和幽若不同,十一师兄也和许多人不同。你既然和十一师兄一起,就要接受他是这样的。你自己要和你的疑心、你的小性讲讲理,不然也是师父说的,“不和万事休!”
“是你,你能安心?”糖宝仰头迎上花千骨的眼睛,两双眼睛都大而透亮。“人人都喜欢他,他对每个人都不拒绝!”
“十一师兄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啊,对别人都这样,对你就更不会差了……”花千骨语气已弱下几分。
方才她都想通了,可是如何说不通糖宝?原来师父每次教导她的执迷,也是如许困难!
“你根本就不能体会我的处境,尊上什么时候心中有过旁人!”
花千骨脸红低头,语声颤颤:“十一师兄心中也没有旁人!”说到最后才抬头看糖宝。
“好罢,其他人不算,霓漫天也不算!可现在有个叫什么闵沧蔚的,不知是否太像霓漫天,这个破好人一心就想补偿!”
“那也只是补偿,不会有别的……”花千骨一惊一乍地说,却暗暗记住这个弟子的名字。她想说的好像都说了,可是糖宝说的,她还在想……如果这个人像霓漫天……
“你倒是先看了再说!”
师父让她年后再去,可是先去看看罢?好奇和担忧越发强烈了……
庭中雪地日光,洁白胜雪、光灿偃日的白袍遮住了全部视线。
“去哪里?”
“我们……我们去找青萝玩。”花千骨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不停和自己说,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我这就去找青萝。
“她在给新弟子上课。”
花千骨整个喉管被看不见的空气堵住。师父什么都知道,这句不戳穿的话,却是字字指着前番的吩咐:让你年后去授课,如何今日又不听话了?
“糖宝,我和小骨过年下山。你要留在绝情殿?”
“我要去亥殿找清流,还要去人间寻轻水!”
附注:
辛弃疾《答余叔良和韵》:有生同扰扰,何路出纷纷?……本来同一致,休笑众人醺。
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花千骨之半缘修道半缘君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