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位手持大斧的,是恐惧之魔。坤位的兵器,却奇诡难言,是一根崎岖的铁棍,似被碾坏,奇形怪状,却是疑惑之魔。
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花千骨思考着师父话中含义。为何不是无惑无惧,而是不惑不惧?就是说,疑惑和恐惧切实存在,只是不用去疑惑和恐惧?仿佛坠入语词迷宫,不明堂奥。
却见师父看也不看两个为首的敌人,自顾自舞起剑来。再看师父剑法,几乎失笑,竟然是长留山入门的剑法二十八式。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每一式并没有名称,大抵是太过基本。式式平易,师父却舞得一丝不苟。若非识得这套剑法,定要以为是最上乘之功,集灵逸、沉郁之大成。
更难的术法都会了,还怕这套入门的?
师父凝目正色,花千骨立时不敢怠慢,也郑重舞来。几个往来间,从初入长留山到太白之役,经蛮荒历云宫,涉黄泉入蓝溪,神思里所有过往流水如云烟转瞬。
千难万险都过来了,纵有惧怕、疑惑,你早当不惧不惑。
这才听到师父更深处的言语,明悟这入门二十八式的含义。抚今追昔,早就有了足够的勇气和智慧。
再抬眼,已不见恐惧之魔的大斧。背后却刮起一阵冷风,那根蜿蜒蛇行的铁棒搅起一股奇诡之气。
却见师父继续舞入门二十八式,顺手挡开铁棒的袭击。铁棒出招也不循常法,不是扫不是刺不是砍不是劈,却从四面八方来,撩得人心头乱麻,疑虑重重。
不要理会。
花千骨只听到师父说了这句话,也就继续舞动断念。起先总不能将目光从铁棒处移开,却越看越不明白。慢慢习惯它的存在,真不予理会,直到完全视而不见,只关注手上的剑式。
二十八式舞毕,忽见天边绛光,千村万落,鸡鸣狗吠。这是天亮了么?再不见疑惑之魔的铁棒。
师父让疑惑自来自去,只为所当为。
正会心点头,六个黑影一拥而上,阵法全乱了。
见是惭愧,羞耻,思念,并失望,悔恨,哀痛。却已是强弩之末,丧群之鸟,厮打混乱。
花千骨迅速点刺六人,六人伴着零零落落的声音倒下,惟见桃花从里,流光溢彩,声色万重。桃花精也伴晨光苏醒,鸟雀喧噪,万树呼应。
应花千骨这式万壑有声,白子画使出数峰无语,却并不与敌人交手,只是回剑静立。
师父总在这里,你不用去思不用去惭,不用去望不用去悔。师父待你不会变。
师父的位置,还不是你的位置。你我虽然在一起,但你的位置,也终究要你自己去找到。小骨,做你自己,不要去思不要去惭,不要去望不要去悔。
第一句话让她安心。第二句话,其实,也是让她安心的。有她该做的事,有她该做的正确的事。不可坚持错误。
虽然,师父说的做自己,她总不够明白。总是,想在师父前舍弃一切,修行和生活,意义和欢乐,交给师父,更放心,更省心。但是师父说这是错的。她……其实是懂得的。虽然她时常还不透彻,时常还不情愿。但是对错不能混淆。她可以跟从师父,那就不能坚持错误。
师父,这是最难的,但是我会去做到。我也不想,是你永远纵着我的错误。我也想和师父一样,坚持对的东西!
六个敌人不堪一击。
可花千骨已然知道,敌人现在是溃乱了,但是他们并不可看轻。一刻走到了师父说的迷途,这样的敌人,就要一起涌来,连带更多的敌人。现在,是师父在,她尚且不觉可怖。但是……师父如何能不在!
小骨,即便思索对错,也不可执迷。看敌。
是了!
不对,还少了一个?那个总在旁观的。
白子画一直静静等候,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上一世,在这个梦境,在现实,小骨就死于爱之手。这一次,再不能了。
正思及,霎时现出万千幻影,竟然全是白子画和花千骨,真假虚实难辨。
小骨,万千化身是幻。若深爱,则惟一。
花千骨闭了眼,只听到这个声音。心中澄澈,惟见那一尘不染的纯白,天地再无他物。
再睁开眼睛,幻相已去。自己就站在师父身后。
白子画整个人挡在她身前。他们站在露风石上,背后海天一色。
小骨懂了,但还不够懂。这惟一,不止是小骨舍了自己去跟从和维护的人,也是小骨在接纳和爱护中要找到的自己。
黑衣人笑了一声。花千骨听不明白这笑声,不是任何人声,却又包涵一切人意。桃花又落了满地。绯色绚烂中,不见了黑衣人。
“后会有期。”
打斗了这么久,终场时才听到对手说话。
附注:
杜甫《对雪》: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王沂孙《天香·龙涎香》:依稀海天云气。
文同《早晴至报恩山寺》:烟开远水双鸥落,日照高林一雉飞。
杜甫《秋兴八首》其八: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论语·子罕》:9.29: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王禹偁《村行》: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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