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声音。只有这个声音无比熟稔,其他一切已成陌生。
花千骨早忘了脚下沉重,腰间铃声骤然惊喜。耳畔风一样掠过,心焦如焚。这焦灼如何也轻快,甘甜。
未及看清那孤高洁净的身影,早就呜咽着扑到他怀中。
苦时流不出的苦水,要留待甜时。
师父冰玉肃然,却柔和地缕着她的发丝。苦水尽数流泻,流入大海不见。深海已然荡涤一切芥蒂,春风依旧疏散万千愁情。
时光驻足,桃花长盛。
“小骨,可好受了些?”
许久后听到这个关怀的声音,点点头,仍不愿离开这个春寒料峭却毕竟是春意的怀抱。
却被推开一步。抬头看师父的面容,玉树凝霜,凛然不可侵。
“跪下。”
一树摇落,霜华满地。
花千骨瞬时想起这些日子里、师父不在身旁的际遇,明了师父惩罚的含义。却是委屈更浓,疼痛又在胸口肆掠,忍痛低头唤了一声“师父”。
“跪下。”
不敢看师父严霜满面,声音里听出一丝松动和痛心,却依旧是不可违逆的两个字。花千骨再不敢延滞,双膝一软,跪倒在师父身前。
“你可知错?”
师父的声音,一丝不苟,听不出任何情绪。师父一向孤冷,但这样同她说话,只是少有的几次。
“弟子知错……弟子不该对凡人动手。”花千骨低头说,浑身颤抖,几时受得住师父这般声色俱厉。师父还有更严厉时,但一丝一毫,她都是心惊胆战。
“教你仙法,岂是为了倚强欺弱?”
“可是……可是他们欺负人在先,他们自己言行有失方正!”花千骨不知哪来的胆量,几日下来积郁的不满,如巨石落水,激起千层浪。许多不满,许多年的不满,不曾细思,却和着小月的悲愤之言,不平。仰头直视师父的目光。
却胸口生痛,低下头去。是师父在惩罚她?不是师父……她已被师父抱在怀里。
师父蹲下身,抚着她的头发,眼里凝着心痛,却不看着她。
“你还记得那段经文么?凡人皆是孩子,对修行尚未觉悟,不当苛求。大仁无界,只可以德报怨。你可知我等修道之人,最忌讳界限二字?划定善恶,偏心待之;浅尝辄止,不尽全力,都是世界种种邪恶、缺憾来源。不可苛求凡人,却要严于律己。”
白子画声音平缓下来,仍是水流有向,不容偏转。
“师父,如果没有一个值得期许的榜样,如果众人都凡俗不堪……”她摇头,她受不了。在那些人中,她看不到任何希望。毫无意义的凡俗世界!
“没有那样的人,就致力成为那样的人。小骨,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不是指望世界待我以光明、良善,我心中首先要有光明、良善!从来没有那个一劳永逸的真理,可以将人从百无聊赖的昏暗污秽中解脱,须当是人,如师父说,须当是人自行突围,用胸中的光明照亮世界,以无畏的牺牲捍卫苍生。师父教导,朗照天地之光,方可烛照一心;献出生命,方可赢得生命。
分崩离析的世界重又稳固起来,所有的碎裂、污浊在纯净光亮里整合,净化。
如何能说没有那样的人?师父不就是典范么?日日出入芝兰之室,如何将她放到尘世去历练才几日,就迷失了呢?高洁,仁慈,从来都不虚无缥缈。在师父身上,身教永远甚于言传。
“小骨,将这段书抄写百遍。师父去给你熬药。”
正是那段书: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当时为何会选来念,今日又被师父罚抄。原来正是应了这段历练。
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抄,专注在字里行间的深意,师父的深意。
原来自己一直不够理解师父。师父看似不沾凡俗,却对这个凡俗的世界洞烛幽微,念念于怀;一向高远出世,却并不为求清净而避世,倒是关怀凡人命运,侠胆仁心;心内一尘不染,却能宽容世人,悲悯温慈。
师父对世人,一向宽容仁慈,对她却不疏于管教。自己是他惟一的弟子,也是这么多年来,惟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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