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幽蓝山境。
不觉山木山石,不察朝暾夕晖。惟蓝色逐渐深邃。
经年往事沉潜,人世似乎从未有过。湮没在至生至死的深水,重又看到世界,却不再熟稔。难言的忧伤漫过天地,饱和在每一个水滴里。
牵着师父的手,木然向前,不知去往何方。双脚愈发凝滞,仿佛再不能说服它们前行。
“小骨,还好么?”言罢诧异,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竟会这般忧郁。
花千骨却未觉察到这反常,满天满地的愁苦不断压过来,师父的声音,倒未失调。
“小骨!”依旧摆脱不了忧伤的声音,又染上一丝焦灼。双手拽住花千骨,不再向前。
“师父,你不怨我!”苦苦支撑的河岸终于溃堤。扑入一片黛蓝不辨中、若有若无的纯白。
“小骨,师父从未怨过你!”紧紧抱住不住摇头的花千骨,小小的双手和身子同一节律地颤抖,要捕捉她四处溃乱的眼神。“稳住心神,这山气沉入人心,易唤起心底悲伤。”
“师父,我给你添了许多烦恼……”花千骨两眼中幽雾稀释,却仍不由自主地在过往飘荡,张皇失措的言语顺着忆海波涛汹涌。
“小骨,看着师父。”白子画声音一沉,挣脱忧思捆绑,恢复冰玉清冷和坚实。双手扶在花千骨肩上,将她推开半步。她模糊而无力的双眼再无可避,正视着这不解不安世界里惟一的信靠,永远的信靠。
“小骨之前,师父没有烦恼,也没有欢乐。万有,一无所有。这幽蓝山色,空无做主。若从逝者而观之,人生不过每况愈下。天道大仁,却非常人可解。所历为所获,所失即所得。一路来蓝溪,你不是看得透彻么?无非个人之份。凡人为一食一饮奋力,你我亦如往常,竭尽人事。一心向善,必成正果。虽有受损,原不必悲观。”
“谢谢师父,小骨知道了。”
小骨一幅闻道的郑重和开释,自己也重回中道,可胜任于传道解惑。中道,是了,一贯行在正中,并未有过喜过悲。小骨之后,人心共有的两端也在心中复苏。往日修行,原来却是空白。还须和徒儿重新开始。是一同开始,他不能超离小骨的受苦,由此可以教诲小骨的,才更加真切。
教诲。想到的依旧是这个词。他和小骨,是否比师徒更多,他不知道。但是似乎再无有一词,比师徒更能尽意。
不禁莞尔。深秋中,春风拂面,面若桃花。幽蓝一瞬散开,又聚拢。
“啊,师父,我是好些了,但这里……你竟然笑得出。”难得一笑的师父,在这种境地里却能笑。
“你想想愉悦的事。”春寒依旧料峭,却再无不胜之感。
幽蓝深处,一片桃源,浅红纷飞,在心湖层层泛开。满枝春色,逐一绽放,是尚未获得言语的欢欣。晴空不断填满新放的桃花,浅红加深。心头的渴望愈浓,临到红色的边际,水满而溢……幕天席地,是正红,纳入着整个生命,是新婚的红帐。
安然走过愁郁至死的幽蓝。
“真没想到,远看山色美妙,却是这般……这般……不能自拔的牢狱!”
“万事不在表象。却须走过,方能论断。”
你我走过,当年的苦海,何尝不是今日幸福的滴水成海?
“前面有个湖!”
碧蓝水色,无风无波,无边无际。
“这不是湖,只是河面宽阔。这便是蓝溪。”
终于到了。考验,劫难,赎偿,担当,实在无可回避。
“啊,师父,我又感觉不大好……不过和刚才不一样……说不清是……”花千骨噎住了,半低下头,眉头皱得很深。
小骨自然是会挂怀,他也不能舒展小骨的眉头。这毕竟是小骨须耐受,须解答。他相信小骨可以走过,他总是在一旁。
“小骨不怕,你心中有足够的坚定和美善。我们去看看,那边有个石碑。”白子画牵住花千骨的手,往河旁一处石块走去。
石块不大,亦不规整。其貌不扬,若非留心,并不能发现上面的刻字。其实石块俨然鹤立鸡群——山石沙土尽染幽蓝之色,惟独石块,只是寻常墨灰。
石上刻写,笔法亦泛泛。似乎只是普通石匠,平生未识大家笔墨。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蓝溪之水餍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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