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不会说话,不然你会听我的。现在我说,你听么?空翠,我对不住你,你要的,我不能给你;正如我想的,磬夷也……甚至不会觉察。我年幼不知事时,沾染上那个诅咒,修成了人身,却失去了选择,只能躲着所有人,所有美善之物。我只是爱慕磬夷的敢作敢为、正气凛然。我后悔了,如今能结束这个错误,来生一定好好修炼。
“你也不要恨磬夷了,你只是不巧,种子落在磐石背阴一面,并不是磬夷要夺你的阳光雨露。你对她的怨恨,给自己拷上了枷锁。你想想啊,生在世间,种种磨难总是难免,没有人应当助你,也没有人有心害你。只是你的人生,你的困境,要你自己去面对。我是……此刻才明白,我也是不敢面对,本是自己的过错,本是当经的考验,与其躲一辈子,不若从容相迎。
“你是自由的,不要再作恶了。这世上,我除了妹妹,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又让我为你雕刻亭子,可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与人厮混后一人在亭中垂泪。这都是假的,不是真正的你,你不要欺骗自己了,你并不喜欢跟人做戏,更不喜欢对人作恶。我这一日一夜在房间里,只勾画了一片草地,愿你能从仇恨里释放,回归本然,自在若海,和美如茵。芳草也聊充我送别之意,你多保重!”
声音渐远,魂魄又归回一个亮点。白子画默默捻诀,归复霜渐的魂魄。
空翠双手捧着雕画着一片草地的椴木,一时失了怨念,失了狡诈,失了一切,呆望着远去的霜渐,久久不语。
倏忽间,蓝雨澜风掠到空翠身前,取了她的血、泪和气息,又扯下她腰间那个红黄色的小木亭子。
“再晚一步,恨意减退,就怕不生效了。”
空翠有几分迟钝地看了蓝雨澜风一眼,仍旧在原地站着,只是捧着椴木的手将椴木抱在怀中,小心触碰着上面的纹路。
泪水静静滴落,清澈是源头之水,人生之初。
四人离了树屋。
“小骨还好么?”白子画轻轻牵动一直低头往前走的花千骨。
花千骨回过头来,看着师父冰雕玉砌的面容,没有一丝瑕疵,不染一许尘埃,在任一处停留都如神灵恩泽,此刻只望着自己,对天下苍生的大爱,都在这忧心忡忡的目光里。这目光中只有她。
“师父……”花千骨再也无法自控,一头栽进白子画怀里,放声大哭。
白子画并不期待她另一种表现。抱着她,柔和地抚着她,抽泣颤栗的身子,慢慢化入他的平静。他并不平静,但是他不能惊慌。
“师父,我们这到底是在帮人还是在害人?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怀中的声音,全力对抗他,又全力依从他。
“人各有命,他人相助,最终在人自主把握命数。是残忍了,苍天待人,并非总是温和教化。况万物有时,兴起,发展,高潮,终结,不同阶段的促成,亦各不相同。看似灾祸,未知不是福。无论如何,劫难里当逆流奋进,经历重重考验,终会得成正果。”
师父的话,不是每句都好理解,也不是每句都愿意去理解。想想曾经为了那些死去的人忤逆师父……
还是要和小骨说得更清楚些。小骨的问题,正是看不清楚。
“小骨,首先应当看清,此为修行之首。你看他们几人,皆因未看清,一生坚持错误……”才死去的人,还是不要这样说,不仅是小骨要难以接受,对死者也当更宽容,只是……道理依旧要理清。“他们所执著,是一种不当;最终清醒,方是正果。首要是格物致知,方能诚意正心,方能修身治平天下。看清是修行之首,不然后面每一步都要走错。你我历练,正在六界间,要看清这六界。不是你一厢情愿,各人都要经历考验。只是感情用事,就不是助人,却是害人了。小骨,你明白么?”
“师……师父……”小骨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留下的泪水又惊又痛,一贯的清澈中有屡次怀疑不能消损的坚定。
小骨,不知你能听懂多少。但你是一心修行,师父确定。师父会同你解释,会和你一起看下去。
“傻丫头,你师父说得对嘛。”蓝雨澜风第一次说起“师父”两个字,可是下面的声调又变了。“说你‘傻’,就是因为你总是看不清。看清有什么可怕的呢?自己经的事不比这惨烈百倍?都是一样的道理,这些人也要经历,经历得比你已经轻了呢。你们面对自己的劫难不暇后顾,一个明知大祸仍旧收归门下,为保护她不惜牺牲一切;一个逆天命也拼死救他,受尽非人之苦。不可怜自己,却不忍心别人受苦?不吃些苦头,如何达成所愿啊?”
声调千变万化,却越变越诚挚。失了些许色彩,是真在关心她,担心她……
在师父怀里停止了哭泣,好半天说了句:“谢谢!”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一份重负,身子更疲惫不支,也就倚着师父,不再寻思,不再有动静。
“好了,别整日里哭哭啼啼。第四个人你们也别急着找了,反正没有头绪。带这小丫头去玩玩罢。”
附注:
《大学》第一章: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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