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进屋了,且等他们出来。”
听师父吩咐,也如寻常功课。是不好看人私隐太甚?
久久未见有人出来。屋中飘来炊烟一缕。她一向琢磨食饮,常日有师父照料,更是食不厌精。这一闻便知,是一锅面条,只是清汤寡水,姜片葱末都不曾有,更别提菜蔬滋味。这炎夏多有厌食,还这般吃?是心中悲苦太重,食不知味么?
灯火一豆,蝉鸣遍织。几欲昏睡,不敢昏睡。在师父身旁数着流走的时辰,无事可做,就回想所有的过错;也不用回想,无事可做,自会找上她来。好想可以做点什么,去弥补这些过错!这三日过了,她定要用心修行,为善去恶。
屋门开了。向大夫走出来,脚步比木门更沉重,手上枯黄累叠。
这是,凡间的纸钱?记得往日中元,都和爹爹在院中为娘亲送上这份思念……那是她的生日,——她的出生,是母亲的死去。念及此处,人生岂非欢乐无多?不是,生毕竟是美事,惟愿人长久,修得长生也是仙人之福……可是,她之生,就应了死,她为救人,又害死了人,这一切……她不想啊!
烛火燃亮,黑夜犹黑。馨香淡薄了人间炊烟,火光隐忍,虚茫了阴阳界限。哭声仿佛从深渊或空穴穿过,如深渊深不可闻,空穴空无一物。
眼中湿了,泛开胸口酸涩,渗着刺痛,无孔不入。不知死去的是谁,师父带她来看的,是凡间的死亡?仙人超脱生死,可终究,人间始于生终于死,生气聚敛,有一切志与力,情与望;形死神散,凡胎有限,再不能留存和感知,如同一切尽丧……死生大矣!
“我儿蕃秀,年幼夭折,随母同去,独留我在人世……”
苍空的声音里热泪饱满。大滴大滴要滴穿她胸口,要透入冥界幽杳。
向大夫竟是死了幼子,且是独子,家中再无一人,岂不悲苦欲绝!他竟然在下葬前为乡亲义诊。未有人来慰藉他之伤悼,却是他救治众人病痛!
“枉我向之应悬壶三十载,未言济世,救死扶伤亦有百千。必是天降灾殃,惟一骨血却不能保!念你绕膝欢语,如在昨日。血浓于水,先圣尚有偏私,况我凡夫俗子!恨我无能,回生乏力,深怨之下,直欲荼毒求治之民!纵是救治了天下,却独独不能看你长成,言何杏林春暖?虚名辛酸,恩谢如隔。幸我儿在天有灵,劝我一念偏执。死生终究有命,感你所在时日,于我欢欣良多!善心所至,终有善行。苦你一去不返,余生但留其苦,苦亦当为良药。从此再无他念,治病救人,不取分文,方可祭你早逝之灵。我有弟子容平,心念真纯,虽非我骨肉,必当珍视如己出。造化难解,苦乐当受,生年有限,从善无涯。愿我儿与妻安息,梦中一见,慰我思苦!”
几时和师父回了绝情殿。躺在塌上,不能成眠,甚或不能辗转。
静夜中散不去那烛火点点,也如星光渺茫。陨落一星,星天璨璨;离去一人,人海茫茫。
却不是,却不是!谁人没有至亲至爱,在他们心中,这微不足道的一缕声息,这生死簿上的一道痕迹,都重如天地,都化生化死!
泪水顺着心潮,静默流淌。不知源头,不见尽头。流不到尽头,被柔软地抚去。打湿得纯白,有熟悉的气息,气息中只有洁净,和不可觉察的温暖。
小骨乖,不哭了。于师父亦是,看死生不易。你我修仙之人,终究幸运。似向大夫这等凡人,死去的儿子此生再难看见。那救治了天下人却保不住身边重要一人的痛楚,师父也知晓。师父却还能等到你回来!
“懂得生命之重,方能珍惜;懂得善行之重,方能慎重;懂得无奈之重,方能慈悲。”
小骨却大哭起来。怀中湿湿的,心中湿湿的。难为你了,师父这两日都不曾和你好好说过一句话。
“师父,我懂了……师父,我错了……师父,求你不要再不理小骨,不要再惩罚小骨了!小骨知错了,再不会妄为!”
小骨每一个字都在泪水里七零八落。他听得清楚,忍不住要问:“你是再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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