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就是你说的,到人间“走走”?我们一直待在这棵树上,一步也没走动过啊……
可是,今天不敢多问一句。
捻着隐身诀,长日下来,也是颇为消耗。长夏天地熔炉,日头提炼得愈发浓烈。这是一棵橘树,树叶炙烤得郁香,醉人醒人,叶片蜡光银白,晃得两眼生痛。汗水也如枝叶的茂密,渗出的汗水却不是绿意,气息渐渐粗重。
只有师父,白衣如雪,却没有日光耀眼,冰湖静敛,清凉境地。
“容平,再去打一壶冰糖菊花茶来,分给众位乡亲,不要中暑了。”
“向大夫真是大善人!广施义诊造福乡里,还关照得如此周到!”
街肆人潮止水,橘树下看诊的向大夫布衣玄色重,两鬓白霜,落满额角深纹。看来不过是不惑之年,却暮气沉沉。只是把脉问诊,毫无含糊。
众人本是沉寂如夏木,此时微微有水热将沸之势。只是向大夫宛若未闻,潮水涨落,深井无动于衷。
他唤的容平,是个弱冠少年,眉目深秀,面色和浅。应是从他学医术的徒弟,与其师一般装束,此刻正提着半尺高的茶壶。茶壶铜色,在光阴里冶炼,光泽黯淡,如老人目光慈软。
“师父,这大夫终日不停歇,我们是不是去帮点忙?”
一个个病人在向大夫前坐下,离开。长龙却不见短。花千骨实在不知师父的用意,难不成这一天都要在这棵树上度过?师父只是沉默,俯瞰树下人来人往,还是露风石上看天海的云淡风轻,是入世抑或超然,放在师父身上,都显得俗浅。思来想去,总算找到一句话来问师父。
“以小骨看,当如何?”即兴一语,似渔樵问答,山宁水秀。
可是……可是她哪里是此番心境?师父说是游历,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师父耳目下。她一言一行,都当存悔过之心。
“回师父……师父教导,不当涉入人间之事。”想着师父平日所说,怯怯答道。
“何以不当?”师父逸兴未减。
“因……因不能以仙术扰乱人间。若以凡间之法,凡间亦有许多大夫,帮了这处,帮不了那处。况……况且,这些病人都和这位大夫是邻里,未必信任外来之人。”想着师父会如何作答,自己一一说出来。
换来良久沉默。
还是不大明白师父的用意。凡间义诊,大夫用心甚嘉,但为何要从日出看到日落?
却有一点明白了。师父的不惩罚,已是最重的惩罚。更有这终日不语,默默积攒了木柴,煎熬之火益甚,心中苦汁愈稠。
日暮长昼,暑气犹宣。橘树鲜绿如晨,目送人声渐远。只剩向大夫和唤作容平的徒弟。
收拾了药箱,二人离去。始终未有一言。面目比一身青衣更深重,日光照人,掺入金色,似真似幻。夕阳勾描发丝,其间花白更亮冶,如何落寞得让人落泪。
见师父也同去,只得跟上。和凡人一般行走,只是捻了一整日的隐身诀,依旧不能停歇。一样的是沉默,前方二人似有哀恸,似最后的日光,终不堪黑夜的重负。在她心上又封上一道枷锁。
向大夫推开门进了小院。橘树岑蔚,不见其里。
和师父又上了另一株橘树。
这样……窥人私隐会否……知道师父自有道理,而今天实在不敢开口问。
“窥人私隐,自是不当。”
听到师父说话,心中一惊。身边树叶,晚风簌簌。不仅不敢乱说,乱想也不可以。垂着头听师父说下去。
“此番亦是机缘,于人无扰,于你我有益,不必拘泥。”
是这样啊……师父堂堂仙界之尊,竟然陪着她在这凡间树上躲躲藏藏了整日,就为了她的教益。师父还说,“于你我有益”……师父将她的修行当作自己的修行,她的过错当作自己的过错,徒儿……真当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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