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你当真忘得了,你守护千年的世人?”
是师弟,说话像师兄,他反正不顾。小骨需要他,他不能离开。
何况为了世人,他伤小骨太多!那处人间受苦地……对不住了!
“二师兄,你以为千骨为何看重你?还不是因你心怀天下!因此伤了她,她心中有怨。但她也是在意这样的你。你若为她,全然弃天下不顾,那她心中真不会有你了!”
往日因缘,东海边那个小渔村受了他恩惠。如今重逢灾殃,当年应对,世上已无知悉之人。边远之地,也难有众仙派关怀,幸有师弟游玩路过。师弟急思不得良策,才来找他。他若不去,甚是凶险。
他如何忍心……小骨是不知,但见死不救,如何能面对小骨?只有私情,没有大爱,他要用这个教小骨么?
可是小骨,谁来照管?小骨仍是举步维艰,但也是一步一绊,同他在修行。小骨主要的心思恐怕不在修行上,宁愿师父走了,让她安心书写。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放心离开。
“我知道你担心她。我帮你看着,她不会受损。你自然会时时观微,一样了如指掌。”
师弟说得不错。但这样就远了些,即便在这云山,也是咫尺不能跨越,终究近在咫尺。
“师兄,她心中并非全然无你,却是不自知。你离开片刻,反倒让她知道。
是么……师弟的神色似乎很得意,我没有这样的把握。
不过,总要去一趟。只有交给师弟了。
“她白天有时一味地在房中涂涂写写,忘了吃饭。若是整日未吃,晚上要喂些汤药。
“她练功时可能会跌倒,你注意看着。”
“她有时会忘记练功,但是你叫她去,她还是叫得动的。别让她整日不动,身子要受不了!”
“她晚上有时踢被子,你不方便给她盖被子,就用法术定住。”
“我厨房里留了她爱吃的干果,别忘了拿给她吃。”
“她若想下山,你带她去买点糖葫芦。要干净的。”
“她若病了,药炉里有才炼好的丹药。”
“她有时出言不逊,你忍耐些,莫要责骂!”
…………
“二师兄!你这样说个三天三夜,等着你救护的村人就要死不见尸了!”
叹了口气,推开小骨的房门。
“小骨,东海有危难,师父要去一趟。师叔会在云山照顾你。”
小骨坐在案前,背对着他。他感到那个背影似乎有一瞬凝滞。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罢?小骨终究是头也不回,定是不将他放在心上……
一路冷风扑面,心中更凉,寒彻全身。
“师父你不冷么?”
“师父是仙,如何会冷?”
雪中那个鲜脆的声音,点开寒冰一样的心,流出的泪水,从热到凉。
小骨,小骨!你说的每一句话,师父都记得,那些温暖的日子……师父第一次知道寒暖,师父好冷!
一路上,不敢看小骨的无动于衷。不敢不看。
这无尽的折磨,毕竟告诉我,你在,在我身旁,在我心中。没有你,没有折磨的世界,我不要。
你在就好!你当时去了蛮荒,去了天边,去了师父找不到的地方……是曾经更难,还是现下更难?不去想这些,此刻有此刻的困境,时时刻刻都竭尽全力,全心全意,因为重要。
这村子一如往常。叫什么村子?“至归村”。抬头看到,低头想着。
至心而归?心未至,不能归……岂可强求你的心?还是默默行动,静静等待。
村中一如往常,看似一如往常。不似前番。四处塌陷,海水倒灌,祸端显然。如此,要说服村民逃难,却是不简单。
只身下了深海。山海变迁,海底根基又一次动摇,水面却未见端兆。破损甚深,这个村子总会淹没,村民只能迁徙。他们历代在此度过生业,必然安土重迁。他空口无凭,何人会信?
是小骨,他会一直陪伴,一直证明。和村民前来未见,今次时日亦有限。他并不打算尝试。
只有催动法力,让全村人昏迷,继而将村民转移到他处。所需时间和功力,都不在少。但还要即刻下海去巩固未陷落的根基,师弟正是不知此道。他去虽不至险境,却也少不了一番周章。海下的事一了,必得重新安顿生民。他们醒来看到流落他乡,定然多有怨愤。
没有更多的畏难,理了一遍思绪,就开始着手。
催眠和转移时,再不能观微。相比不尽的疲惫,那一时不能见的昏暗,让他害怕。师弟做事,其实稳靠又灵活,可保无虞。
确保无虞,确保无虞……
村民总算转移到安全之地。许多人,他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做了什么,都熟练得没有记忆。
事成后,他竟然全身濡湿,不知是辛苦,还是担忧。
小骨……小骨已然在院中修炼了。师弟就在一旁。小骨比往日更知分寸,竟是进步了。
是师父不在,你更知道要自己努力?还是……师父根本不能有益于你?
总之,你长进就好!
依依不舍,终究停了观微,下了海底。
水中和天上一样冷。只有心中的苦楚和愿望,灼热不堪。
小骨,你太苦,师父能做什么?师父忍不住想知道一个结果,你必然会好起来,你必然……留在师父身边。这样,师父才熬得下去。师父知道,这样不对,师父只应去奋力,即便不知道如何做,不知道会有何样的结果。
稳固海下根基的结果不坏。他确知前后,因此繁重琐碎,他并未有感受。只有时间流逝,担忧俱增。
还未到陆地,已然开始观微。
“他去做的事,可有危险?”
小骨不看师弟,却分明在问师弟。小骨是……担心他?
“你问我么?”师弟也不看小骨,悠悠抛出一个问题。
“这里只有你,自然是问你。”小骨继续不看师弟。
“问我便看着我。这样没有诚意,只有你师父能受得了。”
师弟……你……知道你是为我不平,但是你不要苛求小骨!
小骨抬起头来,脸上的不耐烦,分明有一种惊讶,和谨慎。你在师父前不是这样。在师父前,你更多自如,更少顾忌,这样才好!
“他可有危险?”
小骨真的想做的事,不会罢休。你从来如此!
“他是谁?”
师弟并不急于回答,却是看着小骨,徐徐问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小骨的语调急促了。
“我又不是你师父,没有力气去猜你的心思。”师弟却更是不急不忙。
小骨看实了师弟,可是师弟看也不看她。
“你的师兄。”小骨似是急中生智,说得不带一丝情感。
“我有两个师兄,你问哪一个?”
“方才启程去东海的那一个!”小骨想也没想就答了,师父终于看到了你的感情!
“你问你师父?”师弟这回盯住了小骨,目光浓重凝聚,看得小骨低下头来。
小骨,你会认师父?小骨只是不置可否。师弟却绝不答话。
师弟,你是逼小骨认我,也是逼小骨……看到我的不同?你的苦心……这样好吗?我不需要用这些机巧,而应该用更漫长的时间,等她想明白!
师弟却拂袖离去。
“是的,他如何了!”小骨喊着,中气不足,憋红了脸。
“你过来看。”
师弟,你竟然让他看观微的景象!这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我在村中施法,我在海底施法,疲惫不堪,魂不守舍……
小骨有些惊动,面上也藏不住,只是不说出来。
足够了。师父知道你的心,就足够了。
师弟别再难为她!我要做的还多。我做到之前,不要强求她先做到。
“你这样对师父没个称谓,按本门规矩,要挨板子的。”
师弟……你说话愈发没个边际!
“你一直在说,如何不打?”小骨看起来有些生气,却不像是对师弟。
“是我早打了。是你师父舍不得。”师弟也端出长辈的架子,小骨不自主低下头,像是以前的小骨……
师弟还继续说着:“你最好是知道,你师父对你最大的惩罚,不是打你,而是弃你!”
师弟……你瞎说什么,我如何会弃小骨!
小骨若弃我而去,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不要!
小骨却是身子震了一下,低下头,匆忙抖落了慌乱,只是没有一句话。
师弟也没再说话。小骨低着头,缓缓走开,似乎不敢走太快,不想掉落了怀中心绪。
小骨,师叔是吓你,望你珍惜。但是,你不用担心……
是师父很怕……但你不要怕!
“去哪里!我照顾你,你就想什么事也不做?去厨房里帮手!”
小骨怔在原地,下一刻垂下头同师弟走了。
看着小骨在厨房里笨手笨脚,他哭笑不得。师弟时不时吩咐一句,时不时又责她哪处做得不对。小骨不见殷勤,却也不曾说一个“不”字。
真是,要易子而教?师父教不好你……更远一些的人,你反而不敢这般要求他人,就更多要求自己了?
师弟你别太折腾她。我……快到村民安置之处了。
“你施了什么妖术,毁弃了我们的家园!”
“我们跟他拼了!”
…………
人声鼎沸。如他所料。
只能三言两语说明海底变化。自然无人相信,谩骂不绝,他亦浑然不觉。
“这里有泥沙木石和铁铲等物,你们可以开始建造。当前先住我搭好的棚屋。你们的一些物件,我取了过来。现在来领。不可冒领。”
怨愤中大家开始争论,矛头不再指向他。
“这不是你的。是他的。”
凡人欺诈,他看得出来,便主持公道。人们心中不平,但他说的是实,让一些人惭愧,让另一些人胆怯。各归各位。
例行公事,结束了这几日奔忙。他没有任何印象,小骨的痕迹,在心中更深。
可以看的时候,他都在看。此刻已在回云山的路上。
恨仙人乘云,依旧太慢。就如那年太白山一役,要急着救小骨。原来他会着急。小骨现在有师弟照看,安好无损,他却一样着急。原来着急不需要原因,你才是原因。
小骨照例在说人间的怨恶。他不陌生。师弟还有些陌生,看着小骨摇头,小骨却如没看到。
“村民这样折辱他,他还为他们担负?”
最后,却是这样一句。人间之恶损害了你的公义心,但如果是对师父,这样的损害会让你有一点心痛?
荒唐!他是求取小骨怜悯?不求不取,但你有这个心,我就更能说出我从心的想法——其实世间很可怜爱!
“你这样折辱你师父,你师父还不是为你担负?”
师弟你又说什么!唉,你在云山一天,就要做一百件事!这该是我做的。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做!
师弟把小骨说得哑口无言,还在趁胜追击。
“爱护天下,不是因为天下给他尊荣利益,世人也诚然不常让他欣慰欢喜。但你师父从心底爱护他们,体谅他们的苦,这是慈悲心肠。法术高强,不是道行,这样的心怀才是。对你,也是如此。你自己想想罢,你如今有苦楚,他连天下都暂时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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