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玲珑下朝极早。天还未晚,日还未西。北海女王甩下随从,步履匆匆,近乎一溜小跑地回到了寝宫。
寝宫一片静悄悄!
她先是朝左张了张,没有;后朝右望了望,不见。
正待嘘一口气,突听身后一声冷哼:“殿下找什么呢?”
玲珑猛然回身,只见少昊端坐正殿主位,左边儿站着鱼,右边儿立着虾!
他正冷冷瞧着她!
玲珑凭空打了个寒颤。
少昊那模样当真满面冰霜,活脱把玲珑捉奸在房的大老婆!
玲珑搓搓手有点儿虚:“那个啊……这个呢……”
少昊挑挑眉:“哪个啊?女王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的?殿下找什么呢?殿下只管说!孤来帮你找!”
玲珑垮下肩膀走上前来,抓着少昊的胳膊摇:“少昊哥哥……”
少昊打掉玲珑的素手,冷冷哼道:“殿下莫非是在找美人?”
玲珑脸色一红,眼睛一亮,脑袋一点:“嗯嗯嗯!听说有十二个呢!族叔拨过来贴身伺候我的,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少昊哥哥你见了没?”
少昊气得拍桌:“成何体统?!”
玲珑吓得激灵:“族叔……族叔送给我的……我还没看见呢……”
少昊挑眉怒道:“看什么看?为何要看?殿下看来做什么?”
玲珑委屈嗫嚅:“那是给我的……我的……”
少昊勃然大怒:“给你就要?!砒霜也要?狐媚也要?殿下怎地如此不知好歹?不分香臭?”此言一出,他心头气苦,不由得抚了胸口,微微喘息。
玲珑先是赧然点头,看着少昊脸色憔悴,她又连忙摇头:“不要!不要!少昊哥哥!我不要了!你别生气!我也没想要!我就是……好奇……你别生气!我不要就是了……”
少昊喘息几口,抬起头来,携了玲珑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慢条斯理地给她说些个道理:“不是孤拦着殿下蓄养亲随。实在是殿下典学未成,殿下年纪尚幼,殿下政务繁忙,殿下要保重身体。何况那些狐狸……嗯……那些侍君烟视媚行,瞧着就是狐媚子霸道!又不贤惠!又不安分!咬群骡子似的!孤瞧着各个都是妖艳贱货!专门调三窝四!难免多生事端!玲珑你说,那些小蛮腰小白脸有什么好看处?哪家好男儿学这吃软饭的勾当?!孤已替你把他们打发给天军水师去了!指望着左右参将带着他们勤谨操练,学些本领在身,才像个汉子!”说着少昊理一理玲珑漆黑长发,无限爱怜,语重心长:“玲珑还小,你陛下哥哥也指望你争气上进。玲珑不可耽于男色!需要勤于政事,才不让人笑话!”
玲珑心中感动,回握白帝双手:“少昊哥哥……你竟对我这样好……处处为我打算……白帝哥哥字字珠玑!”说到这里,玲珑五迷三道之余,回头瞥见墙角戳着的一鱼一虾,正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玲珑突然蹙眉:“哎?不对啊!”
少昊俊脸一沉:“哪里不对?什么不对?你是不想争气还是不知好歹?刚刚登位,就要侍君,王族贵女羞也不羞?”
玲珑眨眨眼,又眨眨眼:“那陛下哥哥还不是小蛮腰小白脸?难道也是妖艳贱……呜呜……少昊哥哥……你放开我……”
此刻,端坐天宫的陛下打个喷嚏,着实心累,他抚着眉心无奈叹气:这又是要闹哪样啊?
那日的晚饭开得极早,肴馔也新鲜,少昊盘膝坐在炕上与玲珑对面而食,他特特夹了鸳鸯卷儿到玲珑碗里:“玲珑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也该多吃些。”
玲珑奉了一品官燕到少昊唇边:“少昊哥哥,你吃这个,甜甜的。”
少昊忍俊不禁:“孤一届男子,不似玲珑这般喜欢甜食。”说着还是把玉碗接了过来尝了几口,笑道:“果然香甜。”
玲珑虚虚抚着少昊的脊背,愁道:“少昊哥哥这伤也有数日了,总不结痂,如是日日见血,纵然进补,也是虚亏,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是余毒未清么?明日,我定然还要再招良医来看!”
少昊微微打个沉儿,他自家事自家知:他生在天庭、长在长留,少阳双钺灵力催动烈焰熊熊,控火灵珠也是得心应手。少昊所修仙法,偏火一系。如今伤在北海,体质虚亏之时,日日泡在水里。盛水克火,他如何能得痊愈?自然伤口恶化,日趋衰败。若要好时,需要离了北海,回归封地慢慢调养。可是玲珑立足未稳,他如何忍离?
此话少昊不想说与玲珑知道,他抚着她的长发说:“毒伤难愈,不是大事。再几日就好了,玲珑不要悬心。”
玲珑握着少昊的手,依依说道:“少昊哥哥要多多休息才是,玲珑瞧你又憔悴了些。”玲珑秀丽,关心情切,此话说得满是小女儿情态。
少昊瞧着玲珑微笑不语,只是摸了摸她的长发,微微叹息。
吃过了饭,玲珑照例在灯下或看奏疏或读经史。少昊照例歪在榻上陪太子读书。
不过这一日,少昊异常疲惫,他伏在榻上,似睡非睡,闭目养神。
玲珑盘腿坐好,正待读书。那边梭鱼端来清茶,这里青虾拨亮了灯盏,两个妖精笑嘻嘻地瞧着玲珑,神情十分顽皮。
玲珑眼珠一转,已明就里,她抬头张了张,少昊似已睡熟。
玲珑方才回过头,好调皮地悄声问:“你们俩可都瞧见了?给我说说呗。小声些,咱们别让他听到了……”
青虾捂着嘴才没笑出牙来:“白帝这软饭硬吃的能耐硬是要的!”
梭鱼戳了青虾一下:“他待咱们好,你不可胡乱说。”
青虾点点头:“也是。那我不说了。”
玲珑眨眨眼睛,十分新奇:“说啊说啊,那些侍从好不好看啊?快说,快说!”
青虾猛点头:“好看!好看!好看死了!是不是啊小鱼?”
梭鱼瞪大眼:“就是就是!个个好看!还会才艺咧!有说会弹琴!有说会写诗……还有一位相公小哥哥说会舞剑……他身姿潇洒,漂亮以极……”
玲珑双手攥拳放在腮边,两眼放光:“啊?啊?啊?这么好看啊?可惜……我都没看到……唉……给我看看也好么……少昊哥哥也是……”
玲珑话音未落,少昊淡淡开口:“少昊哥哥也是什么?嗯?书也不读,折也不看,又在嘀咕!”
玲珑陡然坐直:“我在读书,我在读啊。”
少昊闭目冷笑:“但不知殿下在读哪一本?”
玲珑笑容顽皮:“少昊哥哥!玲珑正读到《全唐诗·上阳白发人》其中一句: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少昊睁开双眼,慢慢坐起,青虾极有眼色上前扶持。
他侧头瞧着玲珑:“哦?殿下居然将孤比杨妃?难道真是要安心做个昏君了么?”
玲珑慌忙摇摇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少昊扭头看青虾:“你刚才说他们好看?我来问你,哪个好看?”
青虾吓得有点慌:“没有没有,哪个也不好看。”
少昊又瞧着梭鱼:“还有才艺?听说是十分难得?”
梭鱼几乎给吓哭:“才艺不才艺的,我也没瞧见啊,还不是他们自己说……”
少昊含了些冷笑:“你们两个亲眼所见,倒是给咱们殿下说说看,是他们好看?还是孤好看?”
青虾小妖瞎老实:“也有几个与白帝……”
梭鱼一捅青虾,急忙改口:“也有好几个与白帝提鞋都不配啊!呸!是各个与白帝提鞋都不配!”
少昊挑挑眉:“真心话?”
一对儿海鲜齐齐点头:“真心真心,十足真金。”
少昊一声笑:“可不假?”
海鲜给他双膝下跪:“丁点不假,丁点不假!”
如是,少昊才扭头看玲珑:“那么殿下说说看,孤美不美?”
玲珑瞧着少昊,大力点头:“美!美!少昊哥哥自然极美!”
少昊微微颔首:“那有孤陪着殿下,殿下还不知足?玲珑如此得陇望蜀,着实不该!你要贪多,可克化得动么?想你哥哥那么厉害,还不是止有一妻?你小小年纪,倒要如何?”
玲珑拉了少昊的手,脸红讷讷:“少昊哥哥,陛下与天后论夫论妻,鸳鸯比翼。你我如何比得他们?难道……你长留北海陪着玲珑就不走了么?”此言说罢,她仰头瞧着他的脸色,眼圈红了一红,那是真的委屈不舍。
少昊微微垂头,没有言语。
良久,他咳出了一口血来。
璇玑宫中儿语牙牙,天后娘娘抱着初生的女儿爱个不住,素节依在母亲身边伸出小手,抚着妹妹娇嫩脸颊,回头看向娘亲:“娘啊,妹妹怎么这么小?妹妹何时长大?妹妹也能飞么?”
邝露揽着儿子笑道:“能啊能,自然能,等妹妹长大些,素节带着云璃一起飞出去玩儿,好不好?”
素节开心点头,握着云璃的小手:“妹妹慢慢长,哥哥等着你。”
云璃在襁褓之中攥着哥哥的手指,朝素节“咯咯咯”笑得好欢。
邝露一手揽着儿子,一手抱着女儿,心中甜蜜以极:“素节和云璃都是娘亲的乖乖龙!!”
素节伸出小手向邝露撒娇:“乖乖龙要娘亲抱抱,乖乖龙要母后亲亲!”
邝露让儿子叫得心软欲化,俯身把儿子抱在榻上,不住亲他额头:“素节好俊。素节好香。娘亲抱,母后亲。”
正在此时,殿门一开,却是天帝陛下拿了奏折大步走入,他见了室内情景不由一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脸色微变。
陛下悄声吩咐:“罗雀,快把两位小殿下好生带出去玩儿。我与娘娘有话说。嗯。你们都出去,这里不要人伺候。”说着天帝陛下肃立在锦绣榻前,面色十分古怪。
罗雀知机,抱了云璃,携了素节转身出殿,只怕陛下娘娘有正事商议。
邝露瞧着陛下的气色,心中讶异:“不知陛下有何要事要吩咐臣妾?”
润玉负手转身,一言不发。
邝露仰面看他:“陛下……”
润玉冷哼:“露儿,本座问你,你可知罪?”
邝露心中一凛,自榻上整衣站起,脸色慎重,低垂臻首:“臣妾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润玉听得外面脚步声声,知是执役妖精仙侍都已离去。
他冷冷一笑,方转过身:“天后娘娘处事不公。”
邝露浑摸不到头脑:“陛下……臣妾……最近不曾处理公务……日日只哄孩儿来着……即便处事……也都是家务啊……”
润玉挑了邝露下巴:“露儿需知道,天帝无家事。”
邝露惶然闭目,满脸通红:“还请陛下开示。臣妾闻过则喜。”
润玉不依不饶地瞧着邝露:“本座亦俊,本座亦香,本座亦是娘娘的乖乖龙,露儿如何不抱本座?露儿你说,你都多久不曾抱我了?娘娘怎的如此用龙朝前,不用龙朝后?你在下界为避雷劫,还不是日日缩到本座怀里要搂要抱?如今娘娘儿女双全,竟要将我始乱终弃不成?露儿着实无情!”
邝露顿时噎住,无可辩驳,可全不耽误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润玉蹙眉:“娘娘嫌弃本座不成?”
邝露悚然:“臣妾不敢!”
那日,璇玑内殿,润玉伏在邝露腿上,垂头翻阅弹劾少昊的奏折,简直乐不可支:“露儿需知,少昊这些年来口口声声倾慕于你,实乃胡说八道!你看,你看,这厮何曾把你放在心上?露儿万万不可为他蒙蔽!”
邝露摸着陛下漆黑长发,哭笑不得:“陛下,臣妾不曾……再说白帝也不曾蒙蔽臣妾……”
润玉翻个身,仰面望着邝露,神色颇有愤愤:“露儿你瞧!当日本座病重,那少昊为君父炼药还要推三阻四,躲在露儿身后,唯恐他长留受了连累。可如今呢?为了本座那个俊俏妹子,他冲锋陷阵,甘冒箭矢也就算了。如今得胜也不还朝,没的让那般老仙磕牙。露儿你说,当日少昊待你可有如此情分?说什么与你交好,他分明口惠实不至!”
邝露瞠目:“陛下……陛下要白帝如何口惠实至?那岂非欺君?”
润玉撇嘴:“他敢!”说到这里,润玉仰视邝露雪白面孔,越看越觉天后温柔美貌,不由得伸手触她耳际明珠,语声慢慢:“本座是要露儿看看清楚!你有病有痛,还不是本座豁出性命相救?!偏这些年,少昊有事,就你护着他……天上地下,唯你不怕跟我怄气……”
邝露抿嘴,觉得此刻说“是”纵然不好,答“非”也昧良心,只好轻轻抚了陛下英俊的面孔,微笑不语。
润玉揽了邝露雪白脖颈,伏在她耳边,与她说个悄悄话儿,竟有几分掩袖工馋的八卦模样:“露儿为何不说话?难道还怕本座苛待白帝不成?想本座这些日子,为少昊压下弹劾本章也不算少。露儿你可知道,这少昊如今名节也不要,脸面也放开,竟然驱逐了玲珑身边俊俏侍君。如今此事,六界尽知,各个笑少昊是醋汁子里拧出来的老婆,可不有趣?想当年你我大婚,他还送了宴醋前来,当真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邝露哭笑不得,唯有点头:“陛下说的是。”顿一顿,她终究心慈,轻轻摇晃润玉的身子软语求他:“想少昊和玲珑妹妹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人物,陛下何不干脆成全了他们?如此闹得沸沸扬扬……也不太好……不若您就赐了他们的婚吧……”
润玉被天后搂在怀里,十分舒泰,摇头都是懒洋洋的:“少昊非我族类,身上片鳞皆无,如何做得北海佳婿?再说他通身法器,烈焰滔天,泡在水里还不沤得星火皆灭?此时此刻自然不可成亲。唉,谁能想到,少昊法术近乎旭凤一类,难道本座兄弟都是猛火一系?当真造化弄人!”
邝露闻听此言,微微蹙眉,语带不悦:“白帝若不成,难道天帝要亲去?”
润玉嗤笑,捏了邝露的下巴迫她瞧着自己:“我若去了,你待如何?”
邝露双颊泛红,些微扭捏:“我……我便将大哥哥困锁龙床……不让你走……”
润玉见她双眸如水,面若桃花,似是动情,不由吻上她雪白耳垂:“倘将本座困锁龙床……那又如何困法?露儿心中……可有数了?”
邝露羞赧瑟缩:“妾不知道……”
润玉一笑:“孩儿都生下两个,娘娘如何还要我教?咦,你脸红了!”
邝露在他指下轻轻颤抖,声音嘤咛:“总是臣妾承天之祐……陛下疼我……”
润玉俯身点住她的樱唇:“是了!承天之祐,沛雨甘霖。似露儿这般一泓丽水,才像我鳞族家的乖乖小媳妇儿。可叹少昊出身在那烈火烹油的钟鼎之家,富贵纵富贵,只怕走了水运,命就多蹇啊……”
邝露些微好奇,搂着润玉的脖子问道:“陛下竟然不垂怜于他?结个因果也是善缘。不为少昊情痴,也为玲珑孤苦么。”
润玉一个翻身,将邝露压在身下:“娘娘需先垂怜本座凄惶!来来来,咱们先修个欢喜,垂范天下。”
邝露含羞一笑,随手挥落锦帐:“臣妾领旨。”
润玉奇道:“咦?娘娘领旨,难道不必谢恩么?哎呀,露儿,我何尝让你跪我?”
邝露翻身跪起,展颜一笑:“我今日偏要御龙于上试试看。哎呀,我竟不知陛下这些年还未这些小事儿耿耿于怀。想那少昊是醋汁子里拧出来的厉害老婆,怎及得上大哥哥好?大哥哥如此好,大哥哥如此香,大哥哥此生此世都是露儿的贤娘子!啊!不可呵我的痒,否则你就是我家恶婆娘!唉哟,唉哟,露儿错了,娘……你饶了我……”
润玉掐了她的腰笑骂:“你再胡扯,我便让你再当一回娘!”
邝露一惊,顿时软了:“大哥哥……你最好了……说好不要了的……”
“这还差不多。饶了你了。”
“唉……那少昊怎么办……”
“嗯嗯嗯……回头再说……”
“玲珑妹妹,也蛮可怜……”
“你倒贤惠,小姑也管……”
“陛下……”
“干嘛?!”
“我仿佛听到北海来了奏折……”
润玉狂怒:“偏是这帮海鲜事儿多!让他们等着!”
邝露殷勤劝谏:“陛下不可嘲弄臣僚,须知您也是海……唔……”
润玉长尾闪现:“本!座!是!龙!”
邝露乖乖点头:“原来如此……”
如是,璇玑宫中春色无边。
较之人鱼寝殿中愁云惨雾。
这天上海底,滋味果然是大大不同,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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