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中张灯结彩,气氛倒是安详如旧。润玉坐在桌案后垂头看折,他这两日不知怎地勤政了许多,很为露儿替手,只怕她累到了。不期然身边蓝色裙角闪现,邝露笑吟吟端了一杯浓淡合意的茶来。
润玉头也不抬,就知是她:“你还没走?”
邝露笑得眉眼温柔:“总要交付了陛下的差事。小神才能辞别陛下。陛下且再耐烦我一会儿。”
润玉自顾抿一口茶,甚合心意,他伸手要推她,却又缩了回来,笑道:“走吧!娘娘!你还怕离我这一时半刻么?要不然明日全幅仪仗,三百宫灯,难道在璇玑宫中原地转圈?还是露儿要拖至明日和我共乘一骑,我们一起浩浩荡荡去你家娶你?成何体统!”说到这里天帝简直头痛,好言央求:“明日本座大婚,求娘娘慈悲,好歹上心些,就成全本座圆圆满满娶妻礼成,行不行啊?”
邝露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次大婚,陛下一手操持。她从头不闻不问。说起来也是些微别扭,他上次大婚就是她操持的,难不成再替他操持一次?
天帝看她不动,接着劝她:“何况明日一早还有尊贵仙女去给你梳头换装,一众仙子还要谒见天后。露儿不念本座的脸面,也该想想自己终身大事。天后出闺成礼,不能潦草。”说着,他轻轻摇她:“快去吧。历代天帝都没你勤政。你到底还嫁我不嫁啊?”
邝露“噗嗤”一笑:“嫁嫁嫁,自然嫁的。”想一想,她说:“爹爹已派了轿在宫门等候,我总要梳妆一二,才能出门。”说着,她走进润玉寝殿,随手打开了多宝转芯匣,里面宝光粲然,更胜往昔。
邝露揽镜自照,忽而感慨:“明日可就要梳髻了……”
不提防身后的天帝从后面揽住了她的纤腰,双手覆在她腹上笑道:“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
邝露半扭过头,含羞带怯:“陛下知道了?”
润玉微笑点头:“龙血相应,午夜梦回,它已在唤我爹爹了。我竟不知这孩儿应力这么强,你我近身,我既感它蓬勃灵气,不信你看。”说着,天帝指尖一点温柔灵力缓缓送入邝露小腹,似求回响。
邝露“啊”的一声惊呼,只觉体内活物勃然大动,垂头看时,自己腹间光芒闪烁,隐约龙形,一闪而没。
这一下子反应剧烈,不但邝露,连润玉都吓了一跳:“好茁壮的孩儿!”
他二人面面相觑:天帝上神,血统尊贵,如今二合为一……真不知道会生出一个怎样强盛的龙儿出来?
默默良久,润玉慨叹:“大婚之后,露儿就要归政于本座了吧?”
邝露点头:“为龙儿计,妾需将息身体。”随即含羞而笑:“不瞒陛下,它长得好快……着实费神……我得精心护着它……”
润玉摸一摸她的长发:“露儿这些日子温柔婉顺,曲意求欢,无所不应,就是为了早得龙儿,早还天下,是也不是?”
邝露赧然垂首:“妾想早得陛下龙血……为陛下诞育骨肉至亲……”定一定,瞧着陛下炯炯目光,她无计回避,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此番变故天庭固需龙子安抚人心,妾亦知陛下平生所憾也在天伦……”
润玉忽而伸手将她揽入怀内,闭目喃喃:“这世上,原也只有露儿待我好。”
邝露缓缓回抱了他,声音温柔:“日后……龙儿也待陛下好……”
话音未落,邝露已被润玉稳稳抱起。
邝露惊呼:“陛下做什么?”
润玉一笑:“送两个宝贝回本座泰山那里歇一晚!你们就乖乖地等本座明天再风风光光把你们接回来吧!”
迎娶那日,风光极盛。
南天门前,丹陛大乐,先册封,后奉迎。
天帝御殿,亲阅册宝,
天后宝册,金字玉版。天后之宝,龙凤交纽。
太巳仙人府邸灯火辉煌,全副天后仪仗,排出十里天阶。
神女仙妃谒见皇后,伺候梳妆,邝露梳了万年的垂髫,终于被一众仙姬改做了巍巍凤髻。
他赠她丹阳凤冠,彩霞中单、月华蔽膝、星辰双佩、云袜云舄。
临上凤舆之前,天后拜别父母,天伦之间未免洒泪。
太巳夫人将一粒糖果依依塞到女儿口中:“愿我儿此去甜甜蜜蜜。”
邝露一怔,嘴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玫瑰松子糖。
太巳夫人拭了眼泪,却又笑了:“陛下怕你离家难过,又要哭泣。特地命人昨天送来哄你的。可见陛下待你甚好。露儿此去,娘很放心。这糖彩头也好,玫瑰送子。”说着这夫人拉了女儿的手说句悄悄话:“小外孙的应用之物,娘也帮你备起来了。”
邝露面颊绯红,娇娇软软叫了一句:“娘……”
太巳仙人却森然笑道:“夫人还有何不放心处?女儿只管放心大胆去!有爹在,好便好!”
新任天后却猛然抬头截了父亲的话锋:“父亲!有女儿在一日,就不会不好!”说罢,她整装下跪:“女儿多谢父母养育成全。”
太巳仙人将天后搀了起来,父女手指交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就这样,太巳仙人扶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地,终于将她送上凤舆。
九凤台前,钟鼓齐鸣,那是天帝御驾前亲来迎亲了。
轿帘放下的那一刹那,太巳仙人陡然别过面孔,眼眶微湿,顿一顿,他躬身一礼,大声说道:“太巳阖家,拜别娘娘。”
他养她万年不为今日,他养她万年原为今日!
不为她荣华富贵,只为她称心如意。
鼓乐齐鸣中,礼官大声唱赞:“天后起驾!”
天后入宫,宫灯三百。增长天王率天军持灯,灯光璀璨,恍若银河。旌旗宫扇,平金绣凤,在三百对宫灯和无数喜字灯笼中,闪耀出令人眩目的异彩,直似银河铺陈就在眼前。
天帝亲卫扶了凤舆,后随上驷无数,奉迎仪仗的仪态端严。
天后凤舆,经由御道过南天门,邝露端坐舆中,手里捻着人鱼泪,本有三分离家伤心,忽又有三分欣慰好笑:这一回,娘娘终究不是仗着儿子打进来的。嗯,不打进来,一样风光。想到这里,腹中小龙似乎感应,微微蠕动,她的脸顷刻都羞红了。
凤舆队伍浩浩荡荡抬入了璇玑宫,四平八稳地停好。
天后在八仙姬的扶持下跨出轿门,抱了如意,沿着御道经终于走入璇玑宫正殿。
十二对御香提炉引了天后与天帝相对而立,此时仙乐阵阵,他二人一起下拜。
九叩礼毕,成为“结发”。
邝露一张俏脸藏在朱红盖头下面,嘴角微翘:“算这一回,陛下成婚三遭,终于平安圆满。当真可喜可贺。只盼再没有了吧……唉,就是有,只怕他也倦得狠了。甚好,甚好。”只不过邝露贤惠,这般俏皮话只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宣诸口舌,让润玉难堪。
行礼已毕,帝后坐帐。
灯油中掺了甜蜜的“百子万寿”灯,灼灼高烧,寓意天帝天后蜜里调油。
他掀开了她朱红的盖头。
潋滟宝衣,越发显得他的新妇肤若凝脂,容颜甚美。
仙侍端来合卺宴。
唯头一碗喜面,下锅即出,取一个“生”字做彩头。便有儿女双全的年长女仙含笑动问:“陛下,娘娘,生不生啊?”
天帝浅尝辄止,微微赧然不语。
天后却乖,点头说道:“生啊。”
天帝忍俊不禁:“你倒胸有成竹。”
天后垂头羞声:“妾实已有腹稿。”
此间机锋,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唯天帝天后,相视而笑。
至此时,大婚礼毕。
百名仙侍退了殿阁,璇玑宫寝殿的玉门被轻轻合上。
殿内灯火摇摇,雪白玉窗,终于荡漾了腻人的霞光。
门外随侍的仙姬恍惚听到屋内天后一声惊呼:“陛下且慢!我还抱着如意!”
天帝声音越低:“卿卿……你即是本座的如意……”
大婚之后,天后辍朝,陛下秉政。
嗣后不久,天帝即宣谕,世间将迎来崭新应龙。
大赦天下。
天后毕竟懿德不浅,亦有太乙仙尊奏请天后与天帝并尊临朝,悉被天后辞谢。
不久,宫中仙侍传言:“龙子活泼,天后吐了又吐。”
“龙子贪长,天后体乏。”
“龙子好动,天后腰痛。”
天医星为天后请脉之后,更是出来频频拱手:“丽水含蛟,龙子茁壮。天后精神不济,现在全付心思都在珍重子嗣上,众位上仙死了心吧。”
更兼眼看着天后怀妊不适,陛下忧心忡忡,送了无数新奇玩意儿给天后解闷儿开心,看来这娘胎中的小龙果然顽皮不假。
天帝某日,突发奇想,着仙侍去人间某处,摘了无数桃儿来,陪着天后慢慢吃了,娘娘方才好些。又延宕数日,娘娘怀胎日久,起坐更加不便,当真是绿荫深处桃子熟,仙果欲堕柔枝弯,实在难以再负丝毫之重。
众仙这才再不提此事了。
增长天王尤其愤愤不平:“天后就是贤明能干,也没得拦着人家小娘子养胎的道理。你们就是爱跟龙嗣过不去!”
这是正理,不可驳答。
璇玑宫内,鹦哥向殿内努努嘴,问罗雀:“哪有那么厉害?不是不吐了么?我看娘娘精神还好啊。”
罗雀忍笑:“精神好不就得去上朝了?咱们自己还有积石宝境的老家要顾呢。你看青鸟不是又回去宣谕管事了?娘娘才懒得替天帝瞎操心。那般老仙各个磨牙、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罗里吧嗦的,你当娘娘对他们假以辞色,日日瞅着就不闷了么?陛下纵长得美,也没得恃美行凶,再巧使唤娘娘一千年。风水轮流转罢。子姑待之!”
雀儿笑道:“鹦哥,谁还不会趁病撒娇惹人疼了?你瞧天帝前些日子缠着娘娘的模样。如今娘娘还不许有样学样?三分妆十分?他二人可真是夫妻相。”
鹦哥瞠目:“怎地各个都是神仙身子,妖精心眼?哎,鸟生艰难啊……”
却说那年那月良辰吉时,仙医仙侍忙乱纷纷的璇玑宫中暴起了千条瑞彩,寝殿内传出嘹亮儿啼。云霞襁褓中,小小婴孩,雪白玉润,额上生角,肚上有鳞。
精疲力竭的天后,被罗雀扶着支起身子瞧了孩儿半晌,终于无力笑叹:“极好!我竟做成了!抱给他吧!”
焦急蹀躞于产室门外的天帝,见了孩儿陡然一惊,都没明白过来似的,只是急急地问:“罗雀,露儿如何了……”
罗雀安慰笑道:“疼足一天,也累坏了。不要紧的,让娘娘睡一忽儿吧。陛下也瞧瞧小龙儿!”
润玉垂头看看襁褓中那个让露儿吃尽苦头的小小孩儿,起初不甚喜欢。看着看着,他突然心头一暖,手指缓缓伸向襁褓。婴孩似有所感应,雪白小手伸出襁褓,稚嫩手指触到父亲的手指。
指尖相碰的一刹那,襁褓中赫现出一条青色幼龙!
灵气满满,双翼湛湛,神光璀璨,湛蓝光晕、萦绕龙身,经久不散。
小龙低吟,张开双目,倏地又变回一个娇嫩婴孩。
在这孩儿面上……润玉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一众仙侍纷纷惊叹:“好像陛下!”
“眼睛真美!”
龙子诞于秋日,取名:素节。
那日,露儿搂着龙儿,润玉搂着露儿,一榻三个,倒有两个有尾巴,真正一家三口。
不过润玉却睡不着,他支起胳膊,痴痴地看着孩儿,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迷茫醒来的邝露看看丈夫,揉眉苦笑:“陛下!陛下已看了整整一日了!也歇一歇吧。这孩儿以后千年万年随你左右,陛下还怕看不倦么?”
润玉执拗摇头:“此乃应龙血裔,天庭至宝。叫我如何看得倦?倒是露儿生产不过一日,着实疲惫,要好好休息。”说着拉一拉被子,信手拍了妻子两下:“睡吧。我陪着你。”
他话音未落,襁褓中的婴儿似被惊动,扭动身体,口中“吭吭”要哭,小小龙角、片片龙鳞,在灯下莹莹泛光,十分可爱。
邝露强忍倦意拍着儿子,笑容极慈:“乖啦乖啦,素节是爹娘的乖宝宝。爹娘都陪着素节,看着素节。一忽儿也不疏神,好不好?”说着她想将孩子抱起,可是实在无力。
润玉帮露儿抱起小龙,微微蹙眉:“露儿,这一日听你在内室呻吟辗转,我真是悔了要他。及至见了孩儿的面,我对你只剩无尽感激。孩儿与我灵力相应,龙血相连,眉目相似。我真是爱极了他。我见他虽只有一日,可这一日里,他蹙眉我忧他寒,他啼哭我畏他饥,他就是熟睡抽抽嘴角,我都想召魇兽来看他梦中可安?倘若能让我儿欢悦,江山帝位,何足道哉?”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眼神凄凉:“如今,我也为人父,就更加想不明白,当日父帝,何忍如此待我……”
邝露体虚,靠在丈夫身上,沉默良久,苦笑一声:“倘若他日,陛下另纳仙姬美妾,生下孩儿。再看素节,也就平常了。只怕今日不过一时新鲜。”
润玉悚然,用力摇头,左手搂着邝露,右手抱了孩儿:“露儿当知,我与父帝不同!为他轻薄负心,我和娘亲受了无穷苦楚。凄楚惨状,切肤之痛,以至我娘不能善终,都是你亲眼所见。我如何忍心让我妻我子步我后尘!”他将面颊贴在邝露发上,摇晃着她母子,轻轻说道:“露儿即是我心,素节即是我肝。我如何会让心肝受苦?露儿,我甚谢于你,赐我家人。”
邝露目中含泪,声音微颤:“恭喜陛下,有妻有子,从此做个有福之人。此事我放在心中好久,今日得偿心愿。妾亦欣慰。”想一想,她笑道:“陛下可记得,何日与妾初见?”
润玉奇道:“难道不是你来入选璇玑宫天兵?”
邝露哑然失笑:“七千年前,天帝春宴,我记得陛下小小少年,穿了雪色衫子,独个儿站在那里,瞧着陛下和荼姚娘娘搂着二殿下说笑,越显孤苦伶仃。我当时就想,这大哥哥恁地好看,却似缺了亲人,并不快活。倘若爹爹将他领回家来,和我们热热闹闹做一家人,岂不是好?可是爹爹说,那大哥哥是天龙之子,身份贵重,斥我胡思乱想,不许我说了。”
润玉一惊:“难道……你是那个飞快跑来,塞了我一包玫瑰松子糖就跑的小仙女?”
邝露垂眸点头:“正是。”
润玉悚然:“露儿那年才多大?”
邝露想了想:“大概……也就是刚刚历劫反真,在凡间初见陛下时那么大……”
润玉瞪大眼睛:“露儿……你……你当真是死放心不下我……历劫反真也要回到那个年纪去,想着再救我一遍……”
邝露笑笑:“明明是陛下救了臣妾。”
看润玉还要再说,她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妾与陛下同心同体,你救我,我救你原也没有分别。”说到这里,她满足喟叹:“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大哥哥,露儿此生,有此三愿足矣,不敢再有奢求。”
润玉摇着邝露的身子,悠然神往:“我记得,那春日之宴,你一阵风似地飞到我面前,又一阵香风飞走了,只为了给我一包糖……露儿,你穿淡粉衫子真好看,就像风中向我飘来的一朵灼灼桃花……”
邝露轻笑:“这样说来,仿佛露儿才是大哥哥的桃花劫。”
天帝放下婴儿,伸出手掌,手心上赫然是红绳缠绕,打成桃花模样:“我特地向月下仙人求来的,只为你我已经成婚,孩儿都怀上了,一直不好意思给你。”说着,他将红绳缚在露儿皓腕,轻轻吻上:“露儿就是我的桃花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子之于归,宜室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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