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时,清露上神的身边蒸腾起氤氲雾气,青草大泽感知她的悲伤无助,纷纷将甘露吐出,安慰它们的上神。
在露气氤氲中,在晨光微明里,邝露忽然看到:一个英挺男子,正朝自己慢慢走来。
邝露倏地站起,泪眼朦胧地朝那人狂奔过去:“是你么?是你么?”
“大哥哥,是你么?”
“你终于放不下我的是不是?”
她发了疯地朝他跑去,却应声扑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人愣了愣,伸手将她团团抱住,圈在怀内。
不!这不是他!
邝露瞪大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她惊呼一声,就要倒退。
她却被那人紧紧搂住了。
她正要挣扎踢打,他在她耳边说悄然低语:“仙子,倘若孤竟有本事救你那陛下……你待如何……”
邝露顿时僵住了,她伏在他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少昊,如见鬼魅。
璇玑宫中,铜镜落地。
天帝看到:他的仙子枯坐一夜,终于被个英俊神君抱入怀内。而……露儿……并没有挣扎……
他倏地觉得呼吸窒塞,心痛如绞,旋即有几滴残红堕落尘埃。
听到镜子跌落,一个仙侍匆匆跑入:“陛下!”只见天帝从容回头,神色如旧。陛下缓缓弯腰捡起一面镜子,珍重放入匣中,回过头来,他朗声说道:“是时候出征了!来人啊!为本座着甲!”
是以,臂甲束、腰甲系、胸甲着,一系白色披风再次覆上天帝双肩,天帝自侍卫手中接过赤霄剑,大踏步走出宫门,走向战阵,走向云端。
他已视死如归。
天帝眼光扫处,仿佛依稀还有蓝色身影肃立殿外,待他出征,心头胸臆微微抽痛。天帝强迫自己再看远方,深深呼吸:她以后会过得很好。这就可以了……这就可以了!
那日天边有罡风烈烈,战云成排,百万健儿,盔甲鲜明。
天帝出征,风云变色。
黄沙百战,定破楼兰!
清露上神府 上神房内
白帝少昊双手负于身后,蹀躞摇头,不住唠叨:“在院子里摆了酒,人倒没影儿了。府邸不见上神,这一宿积石宝境妖仰马翻找得发疯。后半夜鹦哥干脆飞了二百里,求孤来帮忙。孤也算是上辈子该了小仙子的,竟然半夜被揪了起来。便是我的亲娘也不曾这么让我操心!”
邝露抱膝坐在小塌子上,瞪大眼睛看着少昊,一言不发。
见她不言不语,白帝笑吟吟接着说:“你可不知道吧?天帝把罗雀派到你身边执役,把她丈夫也打发到积石宝境做个仙侍伺候你笔墨了。嗯,也算夫妻团圆。天帝好生细心,群妖都给罗雀道喜。回头我们需得让罗雀请客才好。”
清露上神冷冷看着少昊。
少昊耸肩,接着碎嘴:“仙子可知青鸟回来了?吓得脸色苍白,说天帝识破她的行藏,道她是个偷东西的贼,险些把她拔毛做了毽子!哎!你这次支使妖怪去偷天帝东西,简直要把他活活气死。天帝已经下旨,无手谕,不许你和你的妖怪们再入宫禁了。哈哈哈,看来是把他气得够呛。唉,大半天了,你干嘛一直这么看着孤……怪吓人的。”
邝露冷笑:“你说什么呢?!”
少昊一怔,满脸无辜:“孤说……天帝下旨无手谕不许你回天庭……”
邝露冷哼:“白帝早上在外面和我说了什么?难道那句要紧的话,只是为你轻薄我找个题目?”
少昊一呆,点头笑道:“就是就是。孤就是找个题目一亲仙子芳泽……
他话音未落,只听“玱琅琅”利器出鞘,少昊眼前蓝光一闪,自己脖子上已架了冰剑。
邝露怒目而视:“你说不说?”
少昊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双手齐张,朱红双钺顿时出现在半空,火光灼灼闪在邝露脑后。白帝怒道:“仙子!动粗之事,再一不可再二,你道孤让着你,就不会还手么?!孤一届真神,大好男儿!也要面子的好不好?!”说着他双手微抓,少阳钺光芒盛大,几乎烧到了邝露的鬓发。
邝露怒目横眉,退也不退,长剑进逼:“你有什么法子救他?!说!”
少昊怒目:“你作死!”双手一反,少阳钺光华灼灼从天而降,直削清露上神的额头。
谁知邝露居然不退,一把长剑几乎捅入了少昊的胸膛:“你说不说?!”
那竟是个同归于尽的姿势!
看清露上神直眉瞪眼的样子,当真不是在玩儿!
见此光景,少昊“啊”地一声怪叫,收了双钺,在屋子里背手走来走去,气急败坏:“那是禁术!那是禁术!孤早上说漏嘴了也就罢了。孤不能说!不能说!嗯。你就是打死孤,孤也不会说的!孤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是小狗!”
少昊话音刚落,只见邝露泪光点点,反手将剑向自己脖子抹了过去。
白帝耸然一惊,反手把她拽住,他猛然顿足,气得连连甩袖:“祖宗!说了还不行吗!气死孤了!气死孤了!你们两个真是,双剑合璧要气死孤吗!!!汪汪汪!”
那日,上神屋中蓝光闪闪,红光阵阵,法声隆隆,甚是热闹。
更兼上神脸色苍白涕泪涟涟,白帝面红耳赤气得跺脚。
上神手下众妖、长留随从、积石散仙莫名其妙之余,纷纷面面相觑,只觉得:他二人这朋友做得,当真欢喜冤家!
那日,白帝肃然端坐邝露书斋,面色不愉。
清露上神亲手献茶,神色恳切:“禁术有什么要紧?昔日我家殿下修习禁术无算。我自不会带累了白帝,有什么干系我自己承担。”
白帝冷笑:“说得轻巧!这禁术的事是仙子独个担得起来的么?哼!”
清露上神愣一愣:“天帝用禁术血灵子,不也独个担起来了?”
少昊眉眼冷淡,出言讥嘲:“仙子竟也知道他是要独个担起来的?那你就该成全他独个担起来啊!”
邝露一怔,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道理。
少昊却放她不过:“人说千年之前,天帝用禁术为心上人续命,其情可悯,其志也坚。当年天帝自言为了那锦觅仙子百死无悔,是也不是?他为她施救之时,就已想到会有今天。传闻仙子当时历历在目,也是躬身入局之人,那岂不知陛下今日衰败,实乃求仁得仁?”想一想不如把话说透,白帝侃侃而谈:“仙子如今上神之躯,尊荣富贵,天下罕有。何况前些日子,他又当着全天下负了你……你若还是一意救他,岂非徒增众仙笑柄?便是救回来了,难道就能担保从此一双两好,陛下覆水重收么?何况听仙子说来,陛下已成不治,自来仙方禁术,灵验与否,听天由命。仙子倘若此时袖手,将来大事出了,何人敢说清露上神一句不是?倘若仙子强行奉药,万一还是天崩地裂。衮衮诸公,在朝在野,不说陛下病笃不治,必说仙子不忿落选宫眷,谋害陛下。到那时,孤若是继位新君,也乐得用这名目削你强藩。如何?凡此种种,就是仙子豁得出去,又让令尊太巳仙人如何自处?孤劝仙子思前想后,再做决断吧。不是孤敝帚自珍那微末禁术,实在此事若成,陛下延命于禁术,有何名目封赏与孤?此事若败,长留上下吃不起这个连累。仙子保重,孤告辞了。”
这一番话说的着实太狠,邝露听了脸色苍白,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白帝走到门口,扭过头,看她这个样子些微不忍:“仙子……”
谁知清露上神上前两步,笔直跪在了他面前,她双手死死拉着他的衣襟:“如何为陛下延命?还请白帝教我!”
少昊大惊,到退一步:“你这是何意?”
邝露膝行两步,依旧拽着白帝的下摆,目光灼灼:“望白帝指点,邝露铭感五内。邝露一身做事一身当,得此禁术必不外传,不会连累白帝长留。此事无论做成与否,我也必请我父母将我革除家门,免得连累尊亲。但求白帝,赐我良方。”
少昊狠心跺脚:“仙子好轻巧一句话。孤为何要担这天大的干系?”
邝露跪地苦求:“不管此事做成与否,积石宝境,愿倾其所有,报答白帝。”
白帝冷笑:“我长留物产亦丰。仙子休看不起神仙。”
邝露哀哀看他半晌,终于一咬牙:“邝露……愿倾己一身……”
此言一出,白帝倒是愣住了,半晌,他慢慢俯了身子,捏着清露上神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上神此言的意思是……”
邝露别过眼神,语调凄凉:“白帝心知肚明……何须多问……你我相交一场,便不能给我留些脸面么?”
少昊倒吸一口冷气,倏地撒手回头:“仙子……你何苦至此?”
邝露颓然坐倒:“白帝挑拨半日,怎不说陛下也曾为我呕血成升?怎不说陛下也曾为我万里续命?怎不说陛下为我苦守劫数?若非为我疗疾,他的病根怎会绝早发作?便是这些都没有……邝露……邝露也放不下心头明月……”
少昊昂然冷笑:“你怎知孤就会帮你?”
邝露猛然抬头:“倘若白帝当真不想帮我,就压根不会对我说你有法子!”
少昊肃立片刻,终于长叹:“既然如此,仙子明日就来长留吧。”话一出口,似觉语病,白帝不由满脸通红:“商量制药!”
邝露呆呆瞧着少昊:“白帝……不用妾侍枕席?”
少昊略微赧然:“孤听罗雀说……这些日子,她为你收拾床帐,日日摸仙子的枕头都是湿的。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小仙子总不能一直这么哭下去……如今天帝还在,倘若将来大事出了……唉……总之我们都很担心你……”此言一出,少昊拂袖而去,飘飘荡荡留下一句话:“你小小仙子尚知痴情,我大好男儿胸中岂无明月?!”
长留 白帝宫
邝露垂头默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何禁术如此厉害?白帝尽管直言无妨,我不会连累于你。”
少昊蹙眉道:“前日长留瘟疫,孤遍查古籍寻访古方,在上古卷轴中偶见了一方,可重塑内丹,扶本固元,易经洗髓,大延上神天帝之命。”
邝露急急挑眉。
少昊一抬手:“仙子且慢,此方甚是惨酷,有违天和。是以孤虽然上次亲见陛下在我长留呕血成升,知他病重,也不敢言。直到……孤看到了他从你身上拔的那九朵花……”
邝露抬头:“我的桃花劫和禁术有关?”
少昊点头:“孤说此方甚惨,是因它需君药三味:仙子血肉、上神灵力、草木精魄。还需……天雷为引……”
白帝说到这里,邝露若有所悟,眉眼一红,十分兴奋:“那不就是从我身上拔下的桃花?!”说着,她素手一摊,手上现了一个琉璃罐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润玉这八十一日里自她身上拔除的所有桃花。
少昊展颜笑道:“居然有这么多?那尽够了!”想一想,他回头看向邝露:“不过孤却觉得这禁术,不宜大白于天下。仙子请想,仙子奇遇,万年仅一。倘若此方流传,被那居心叵测,望自己与天地同寿的上神得了,则天界仙子俱为药饵,无辜神祗沦为鼎炉,岂非极大可骇之事?你是上神或可抵挡,孤恐怕都有不测之祸。”
邝露闻听,微微寒战,觉得白帝谨慎并非没有道理。
少昊说:“直到……我将你身上的这玩意儿反复参详……忽然觉得……你这一劫无意中成全了这张可给天帝续命的方子。你一身血肉与桃花精魄融成花瓣,天帝豁出性命以灵性将桃瓣拔除救你,则是他无心栽柳救了自己的性命。”说到这里,少昊慨然一笑:“可叹天帝此病以痴情而起,居然也可以痴情而愈。我思来想去了一夜,觉得如此这般也是命数,这些桃花即是天意。咱们或许应该救他一救。”
邝露不解地看着白帝:“那你昨日为何苦苦拦我?”
少昊颜色整肃:“仙子,此方凶险,不但药材难得有犯天伦,且从来不见有人试过,倘若万中有一,居然不能医陛下之病,而陛下终于大渐,此间干系,孤不能不提。孤不能不为长留众生多多思量。如此大事,孤怎能不试探仙子一二?”说到这里,少昊微微叹气:“即便如此,孤也要与仙子盟誓,孤可与仙子炼药,但此事万万不可说与别人知道。将来此药丹成,是仙子一己之力。陛下痊愈,孤不居功。陛下倘若不幸驾崩,你也不可连累长留!”
邝露慨然允诺:“我必然守口如瓶!”
少昊还不放心:“仙子且慢答应,你需知从此以后,你我过从将密,于你清誉有损这也罢了。此方还需百花之髓,众妖天财,魔界地宝。孤一概不会出头,你需亲自出面与三界勾连置办,况此药非百年炼化不可成,天帝已无百年之命,则只好在人间开炉设鼎,以应天界百日之数。上神此刻疆臣领袖,天帝出征,朝中无人,清露上神频繁出没人间,行贿三界,敦睦临国。仙子请想,在天庭那般朝廷重臣眼中,你这被天帝负了的上神,鬼鬼祟祟,所为何来,岂非呼之欲出?此刻仙子距天帝远隔天边,无一词可通圣听,你想天帝若信人言,作何感想?千般情爱岂能敌过一个偌大‘反’字?就算他能容你。来日陛下大渐,帝系必传子侄,子侄尚小,诸神监国。到那时,天界可还有你这反贼的容身之处?你就不怕千刀万剐,雷刑加身?”
邝露倒吸一口凉气。
说到这里,白帝脸色极其凝重:“仙子,这药我们还炼不炼?你是否还需三思?”
邝露恭谨下拜,仰头看他时,目光灼灼:“还请白帝赐我丹方!”
少昊正色:“请仙子以天帝性命盟誓,此间种种,绝不透露一字。否则孤不敢开坛。”
邝露双膝跪倒,声音朗朗:“皇天后土,今有清露上神在此盟誓……”
那日,清露上神语声笃定,字字分明。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长跪天地之间,用最温柔的声音向皇天后土、向清风流云、向世间万物,徐徐剖白了自己情爱、勇气和楚楚坚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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