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酒肆。
眼看金乌西坠,月上南天。束发男装似个英俊少年的露儿随手扔下钱,笑嘻嘻地赏了唱曲儿的歌娘,回头说:“鹦哥儿、青鸟、雀儿你们且接着玩儿。我回去了。”
鹦哥老实,只说:“慢走。慢走。”
那歌娘却许久没见过这么俊秀阔绰的哥儿,一手拉住了露儿的袖子:“奴的心肝!天色还早,哪能就走?我们还有新鲜的曲儿伺候呢。保你一个字儿都没听过,都是最风情的调调,嘻嘻……”说着以酒遮脸,她搂住露儿的细腰,唱了起来:“一摸,二摸到小公子的头发边……”歌声未歇,歌娘的手已摸入露儿裳内。
众妖立刻起哄。
露儿脸色一红,轻轻巧巧地自歌娘怀里脱了出来,她随手一捏歌娘的面孔:“姐姐别摸。我最怕痒。快交子时了,我得家去了。”
歌娘一怔:“子时有什么要紧?”
雀儿和青鸟却一起嘻嘻哈哈地笑出来:“她得回去找娘吃奶!”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露儿面红耳赤,扭头就走。
鹦哥拽了她的袖子:“玩笑玩笑。别恼别恼。”
青鸟嘴坏:“子时回家,怎不是找娘?歌娘,你们那歌是怎唱来着?太阳下房,小孩儿要娘!要娘干嘛?吃奶香香!”
露儿气得跺脚:“你胡扯!他才不是我娘!”
雀儿推她:“快回吧,小祖宗,仔细回去晚了雷劈了你!”
露儿方才作罢,气呼呼地走了。
待露儿走了,那歌娘一呆,回头问:“这小少爷如此秀气,莫非是个精怪?还有雷劈?怎地子时之前要回洞府么?诸位哥儿说与我听听,我来日也编个话本儿。与后人去传唱。”
青鸟灌了她一杯酒:“放心吧!这一桌独她和你不是妖怪,她大家公子,门禁森严!”
歌娘却不信:“什么门禁森严?我看家里定然有个厉害老婆!”
众妖一起点头大笑:“很是啊!很是!就是个上天入地最厉害的老婆!”
门外露儿一声咆哮:“你们这些碎嘴破鸟!我句句都听见了!赶明儿休想我请客!这等胡话让他知道了,大家一起遭雷劈罢!谁也跑不去!”
屋内一片安静,旋即又是哄堂大笑,众妖齐齐拍桌:“这还不是个最厉害的老婆?!”
露儿那日回家,只见二层楼宇乌漆嘛黑,唯凄清冷月洒下银辉,越发显得此处孤独寂寥。露儿心中诧异。润玉怎的不点灯?他最近忙于政事,何时不是灯火通明?难道睡了?呵呵,天帝居然如此惫懒,也是可怪。
他既不点灯,她也懒得点。
反正熟门熟路,露儿轻巧进屋,卸了外袍,酒意上冲,索性倒上牙床。谁知床上居然已躺了个人,她就正正压在他身上。
露儿吓得一跃而起,几乎掉下床去,那人手疾眼快,搂了露儿的腰将她裹上榻来翻身压住,随即咬着她的耳垂细细审起了贼:“还知道回来?!嗯?满身酒气脂粉香,小仙子这是去了哪里风流快活?”
露儿耳朵怕痒,本就要笑,想起酒桌上的话,当真“噗嗤”笑了出来:“大哥哥,你这腔调活脱随了他们今日贫嘴,你仿佛是我娘我老婆!”
润玉居然不恼,他愣了愣,低声抱怨:“当娘呢你又不孝,为妻呢你又不娶。忤逆又薄幸!我还要护着你不被雷劈,当真该了你一千年的!只是如何小仙子还学会了去混秦楼楚馆?看我今日打不打你,也立个家法在。”说着,居然当真拆她衣裳,看来是要打屁股。
露儿满床打滚地躲:“做什么?做什么?你轻些!我按你外袍款式新制的男孩儿衣裳,弄坏了你赔!唉?大哥哥,你说我穿这个像不像小子?俊不俊?”
漆黑屋子里,润玉埋头拆露儿衣服,好像解个粽子,他闲闲刺她:“你啊!穿上龙袍不像太子!”
露儿“哈哈哈”地笑倒在润玉怀里,搂住了润玉的腰,眼睛黑黑亮亮:“要像太子还不容易?叫你声娘,可就像了!娘啊娘啊娘!”
润玉一怔,露儿从来不提他是天帝的事,更别提以此说笑了。
果然,只静了一忽儿,露儿幽幽地说:“大哥哥。今儿,已是第五十日了……”
润玉“嗯”了一声,终于揭开了露儿的下裳,手指到处,花瓣纷纷躲闪。今日身子不适,他还是逼迫自己强行运功,这些花瓣生根日久,越难拔除,又靠近脏腑,非得他灵力护着不能动手,十分劳神。倘若点灯施法,还能好些,他最近眼力又不济了些。
唉,她长大了,点灯……也不便……
润玉有些失悔,当初应该先从她身上的顽疾拔起。如今露儿长成了,他对着她总难定心。如今索性将错就错,熄灯试试。不过熄灯也有熄灯的难处,手指摸索处皮滑肉紧,暗香盈盈,让人心荡神摇,他还没点掉两朵花,龙尾已经掩藏不住……
龙尾轻摆,莹莹有光,暗室难藏,润玉面红耳赤,别过了脸。
露儿“噗嗤”笑了出来,她索性枕着他的尾巴躺下,摸着龙尾嘴里笑欣欣地唱:“一摸二摸,摸到大哥哥的尾巴尖……哈哈哈哈哈……”
润玉让她气得头晕眼花,又羞又怒,一掌轻轻拍在她屁股上,沉下脸说:“哪儿学的风话?也敢对我胡扯?!”
露儿吃痛,抱了他的尾巴小咬一口,兀自悻悻:“自然,娘子身份贵重,如何听过这些风话?那也不要做我厉害老婆了!嗯!大哥哥在一日,头上脚下,就没有不管的!唉?你真把自己当我娘么?”
润玉明明被咬了尾巴,却没来由地心口一痛。他单手支床,双眸黯淡,长发垂垂,满脸落寞:“是,没名没份,我原管不到你。本座真是碍了仙子的眼……”
露儿却放不过他,一骨碌坐直了:“天亮就是第五十日了,你难道不回去?”
润玉叹口气,虚摸了摸露儿身上的花瓣儿,只恨自己慢:“日赶夜赶,才去了一半儿……让我怎么放心回去?”
露儿握了握润玉冰凉的手,笑眯眯地给他出主意:“不如你先回去。等你……等你……征了魔界,得胜还朝,再来找我给我治病!”
润玉狠心摸上了露儿身上那许多花,一声冷笑:“到时候还找你做什么?给你上坟么?”
露儿酒意上涌,“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声音欢悦,像只没心没肺的鸟:“了不得了不得,那大哥哥成日穿白挂素,给我上坟可不成了我家小寡妇?”
润玉恨极无言,指尖蓝光倏地爆闪,“噼啪”直响,他也不言语,冷冷地瞪着露儿。那一刻天帝眉目冷峻如千山剑气寂寞雪,果然瘆人。
露儿才不怕,依旧搂着他的腰笑啊笑的,男孩发辫松散,她长发很快披散一床,还要闷头往他怀里拱,撒泼耍赖,满口乱嚷:“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不要打我!对!你敢打我就是恶婆娘!犯七出之条!我今日便休了你!”
润玉忍了半晌,总不能真用弧光伤她,终于颓然收势,一指她额头,恨声道:“千年孽障!”
露儿哈哈大笑,就势捧了润玉的修长手指,放在口中啧啧吮吸,心满意足,她醉眼朦胧:“大哥哥好甜!大哥哥这等好,是天上地下第一等贤娘子,你放心,露儿疼你还来不及,怎会休了你?”想起酒肆的话,她又自笑了一会儿,见润玉蹙眉不语,露儿倏地警觉,酒醒一半:“大哥哥,你怎不说话?真生气啦?我和你说笑的!你别气,我以后再不拿瓦子里的风话和你胡说了。”
此时窗外一道闪电照亮室内,露儿恍惚看见润玉单手捂胸,双目紧闭,冷汗涔涔,他惨白着一张脸,气色难看以极,嘴唇都是白的。
露儿的笑容瞬间凝在了嘴角。
又一个立闪劈下,润玉倏地睁眼,他也怔住了。
“咔啦啦”一道巨雷打漏了房顶,露儿一声惊呼,缩到润玉怀里,瑟瑟发抖。
润玉才想明白,自己算准了露儿渡劫七七四十九天完事。此刻七七之数已过,小楼所布的结界--破了。这结界本该多留二日以策万全,无奈他今日病倒,实在提不起精神修补。
说时迟那时快,润玉抱起露儿一个旋身,捞起来蟠龙披风,兜头盖脸把两个人罩在屋角。
果然,一个立闪应声击碎了他们的牙床。
三十六天,仙子渡劫;四十九天真神渡劫;八十一天上神天帝渡劫。
润玉与露儿在披风下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露儿才喃喃地问:“大哥哥……这么大的雷,你说这是老天恨我负心还是不孝?!”
润玉瞧着远方,笑容极苦:“自然是我恨你负心,老天恨你不孝。”
露儿掩口而笑:“大哥哥,是不是你在渡劫啊?我哪里配九九八十一天?老天定然在劈你!”
润玉冷笑回头:“还用老天劈我?我的劫数难道不是你?!”
软软伏在润玉怀里,露儿不由想起今日那歌娘唱的一出滑稽戏,那彩扮的婆子挤眉弄眼地在台上念:“天雷自来勾地火,你的报应就是我……”
想着润玉苍白的唇色,露儿不禁慢慢地抬起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一张脸再不嬉笑,忧心忡忡了起来。
知她在想什么,润玉垂头捂住她的眼睛:“大哥哥没关系的。只是累了。”
露儿摸了摸他消瘦肩甲,闷闷地说:“要不,不治了罢。”
润玉点一点露儿的鼻子,笑着摇头:“不行。儿子死娘前面,算不孝。”
露儿满不在乎:“不孝又如何?”
润玉做势拉开披风:“遭雷劈。”
天雷下击,照亮了屋宇。
露儿大惊,一把搂住了润玉的腰,几乎吓哭了出来:“我不!”
润玉忍俊不禁:“哈哈哈!”
露儿气结:“你吓我!还笑!”
润玉倏地捂嘴:“哈哈哈!咳咳……”
露儿给他拍着背:“你怎么了?着了风凉么?咦,神仙也会着凉么?”
润玉没好气:“还不是让你气的!神仙都被你气死了!”
露儿大冤:“我哪里有那样法力无边?您是天帝啊!”
润玉幽幽叹口气:“所以苍天选你做上神啊。专克天帝。咳咳咳……看情形,只怕仙子巴不得我早死!到时候一家无主,你就自由自在拆了家里顶棚去逛瓦子,是不是?”
露儿耍赖不依:“我至多是妨主,你怎说得我克夫似的?!”
润玉在斗篷底下,将露儿上下打量一番,满脸鄙薄:“秦楼楚馆都要去!还有哪个不知死的敢娶你?”
露儿一头杵到润玉怀里:“啊!!!娘!!!你别念了!!!”
那天,他两个偎在一起顶着件斗篷凑合了半宿,蹲得腿都麻了。
露儿小嘴不停,问了润玉许多事。
“大哥哥,真的得劈八十一天吗?老天爷是不是选错人了?”
“大哥哥,我难道真的能做上神?”
“大哥哥,八十一日,天帝上神劫。那我只能当上神了吧?你是天帝啊!说好了我可不篡位!你的活儿我干不来!”
“对了!大哥哥,上神都能干嘛啊?我不记得咱们有几个上神啊!我什么都不会啊!”
“大哥哥,我当了上神,他们会不会笑话我?我不管我不管!你要下旨,不许他们笑我!露儿就是当了上神,也要赖着大哥哥千年万年,不要长进。”
……
“大哥哥你干嘛不说话?”
润玉忍无可忍,双指揉额:“别问了!我都要愁死了!!!”
露儿怏怏:“哦。那你愁吧。我乖。”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露儿向润玉怀里钻得更深了些,她吐个舌头。
润玉冷笑:“你乖?信你才有鬼!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不孝之子!”
露儿腆着脸胡乱地给他揉着胸,奶声奶气:“娘……那你别生气了……”
润玉顿时气馁,想把斗篷扔了。
雷歇、清晨、日出
润玉带着露儿忙到额头见汗。怎也得把房子重新盖起来!陛下骤然离宫,已有多位仙君奏请还朝,烦人已极。润玉本来还可以仙子渡劫未满,时日不会久做拖延略微搪塞。如今房都塌了,不回去怎还说得过去?
润玉不想现在回去。露儿就没想过回去。
一早来服侍陛下的罗雀目瞪口呆:“陛下!!!你!你岂可劳作??天医……”
润玉回眸瞪她:“住口!又不是天衣无缝,盖个房子而已,哪有什么劳神。我昨日如何嘱咐你的?”
罗雀翻个白眼,只好另寻个题目:“你俩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当初盖房的时候不也就挥挥袖子。如今再挥一下不就好了?”
露儿看罗雀就如同看个呆子:“那也得和上次挥出来的一模一样啊。”
罗雀不明所以:“仙子那你就照样挥一个啊!”
露儿捶胸顿足:“上次是大哥哥挥的。那时我在睡觉。他当时挥出来的什么样,如今自己忘记了!”
罗雀扭头看天帝,润玉抬眼望天,面孔微红。
罗雀看露儿,露儿双手乱摇:“我最近日日出去玩。就是在家也不留心这些陈设。”
罗雀的胸脯顿时挺了二尺多高:“我记得啊!”说着,这妖精得意忘形,竟学起了与露儿出去看戏的腔调,一手拉了天帝,一手拽了露儿,摇头晃脑地念道:“儿郎们啊!与爷齐上阵!咱们盖房去也!”
须臾之间,天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追悔莫及简直就要自抽嘴巴的罗雀,他端然慨叹:“如此说来,上元仙子还是做了桩好事。倘若你这破鸟在后土娘娘面前执役,只怕已经拔毛做毽儿,让儿郎们踢上天了罢!”
罗雀委顿在地,股战而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倘若天幸还能回家,定要问问相公,不知道哪里的坟地风水好?我这破嘴,得提前预备下,临事才不至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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