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帝和仙子还是被个妖精支使得团团乱转,忙了半个时辰,才把小楼恢复得和以往差相仿佛。大家上下看看,都觉得待会儿来了什么天使也尽可敷衍过去,都松了口气。
润玉事多,还需再结个结界出来。他在院内逡巡良久,终于找到那个昔日邝露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宝贝罐子,打开看看,舒了口气,又送回结界中央。
露儿好奇,飞身跟了上去:“难道大哥哥用了玫瑰松子糖做阵眼?倒也新奇。”
润玉揭开罐子,里面朵朵瓣瓣,桃香扑鼻,灵光湛湛,正是从露儿身上拔除的古怪东西。
露儿一呆:“这是做什么?”
润玉一笑:“你渡劫,总需让雷电日日劈到你才有进境。我舍不得你,则你的血肉也可。要不是这些玩意儿在屋顶做你的替身,你怎可日日在屋中抱着我的尾巴睡大觉?雷劫凌厉,已经劈散了我诸多容纳宝器,那日你吃光了糖,我突发奇想用这个罐子试试看,居然结实。还是太巳仙人家里有好东西。怪不得你哭着嚷着要回家去。”
露儿用手摸了摸,这些花瓣,早放进去的已经被天雷击打了五十日,花瓣似玉,质地晶莹,显然被天雷炼化,愈发去芜存菁。她歪了头:“这些玩意儿,渡劫之后可还有用?倒也好看。不如拿来给你下棋?”
润玉摇头嗤笑:“都是一色的,如何下棋?其实我也不知它们将来能做什么。”他垂下眼,声音不高:“这花瓣里有你血肉,我舍不得扔。用是没有,留着终究是个念想。露儿,他日我若大渐,将它放入我的梓宫陪我,你可不嫌晦气吧?”
听了这话,露儿目瞪口呆,怔怔瞧着润玉的脸色倒是不似昨夜怕人。她忽而心头一恸,跺脚发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天帝事忙,走就是了!何必对着我说死说活!”说着,眼圈儿红了。
润玉神色凄然地垂下头:“这么说……你这点念想都不要留给我?”
露儿大怒:“可越说越好听了!大哥哥要不要今日就下旨,来日晏驾要露儿陪葬?反正千年万年你死活都要拽着我当个摆设就对了!”
润玉一呆,左手抚胸:“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房顶上“咿咿呀呀”地吵了嘴,罗雀翻个白眼,一震翅膀飞了上来,不由分说拽了露儿去后面预备吃食给天帝做早膳。谁知没有一时半刻,露儿又让罗雀挥着菜刀轰出厨房。罗雀嫌她东问西问。露儿十分好奇厨房里为什么突然添了这许多药材,莫非天医星要把分号开到人间下来?结果被忙里忙外的罗雀叉腰痛骂:“既不干活,又要管事。趁早离了我这里,对!去找你那娘!天上地下,只有他宠着你这天魔星!”
露儿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臊眉耷眼地又回到润玉身旁,噘着嘴看着他。润玉三分好笑,随手递一包玫瑰松子糖给她,于是露儿就又嘻嘻哈哈地笑了出来。
润玉觉得露儿有正事儿做就像邝露回魂,譬如说刚才布置屋子,润玉时时错觉是上元仙子在身边忙碌,当他的左膀右臂;倘若露儿闲了,譬如现在,啃着一包玫瑰松子糖,只会尾巴似地跟着他身后打转儿添乱。
见他不理,她居然笑眉笑眼地蹭上来:“还是娘亲对我好。还是娘子心疼我!”
简直讨打!
越大越不省事!
倘若自己有个万一……她如何当得有名无实的上神?
润玉想到这里来,心头一凛,随手唤出赤霄剑扔给露儿:“不许跟着我!练功去!”
不修武备的露儿顿时蹙眉跺脚:“早上你不是说到了日子,随便封我个闲差么?有你在,我这上神充个数不就好了?”
润玉抬头冷笑:“那我封你做个桃花姬,你可愿意?”
露儿大摇其头:“大哥哥,桃花姬不是块点心?你莫说错了吧?”
润玉冷哼:“那日若不是我,你被豺狼虎豹叼走,难道不是块现成的点心么?仙子现在也这么大了,莫说是本座,就是你亲娘,能跟你一辈子?”
露儿看他脸色不善,吐个舌头,接剑跑了。
自那日之后,露儿果然日夜忙于练功,再不出去飞鹰走马,眼看着又乖回来了。她似乎进境很快。有时候润玉在书房处理公事,亦能听到窗外极远处,隆隆有声,灵力鼓荡。他高飞远望,只见赤霄剑已在露儿手里如臂使指,剑锋到处,排山倒海。远非昔日搏击狮虎都要气促的小小神仙可比。她如此精进,固然是因为几日之间身子渐渐长成,也是为了雷击血肉日久,升了灵境。若非她现在还身有隐疾,进境当更见大观。
润玉按下云头,想:所以她渡此劫难很有道理,也许……露儿真的是上神的料子?
此乃苍天所选,非仙人可做置喙。
闲聊时露儿也曾问过润玉:“纵然练得一身本事,做了上神,又该做什么?”
润玉略一沉吟:“按规矩是封于藩地,永镇海外。”
露儿瞪大了眼:“竟不能替你出征么?”
润玉轻轻摇头:“兵事不可归于外藩。”
露儿神色复杂:“原来……在大哥哥那里……我算外……”她旋即气馁:“哎呀!人家练功是想替你去打群架的!不打架还练功做什么?学舞还能讨你一笑呢。”
润玉垂头,貌似说者无心:“要算内人,也有一法,不如仙子三媒六证嫁了本座,就算名至实归。”说着,轻叹一声:“我将来也可将偌大天庭托付给你……”
露儿一怔,惊慌拍胸:“好险好险,我还道你要我公然跪地,三跪九叩,认你做娘,才能算内!”
润玉随手抄起了罗雀的洒扫用的拂尘:这孩儿不打是不行了!
见要挨打,露儿嘻嘻哈哈地奔跑躲避,满口讨饶,裙角飞扬。
润玉要试她功夫,以拂尘为剑,兜头就劈。露儿轻轻巧巧下腰闪避,长袖一挥行云流水。润玉拂尘中途改向,分抽露儿腰侧,露儿翻身腾跃,双手在润玉肩上借力,长裙荡开,翩翩然跃到他身后,腰肢拧处,双足立稳。露儿“嘻嘻”一笑,改守为攻,双掌用力,抓了润玉双肩向自己身后扔去。与润玉对招,露儿并不害怕,还打得起劲!此时的露儿仿佛刚刚长出牙齿的小小奶狮,本能兴奋于鲜血刺激,看着天帝,磨牙嚯嚯,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润玉挑眉一笑,将计就计,就陪她玩。索性让她将自己丢出五步,他双足立定,飞起一脚直踹露儿后心。露儿长裙飞扬,就地转身,抬腿也踹。她现在艺高人胆大,竟然敢跟硬接润玉一招。不过露儿终究没有润玉力大,润玉也不想震碎她的腿骨。二人双腿一交,露儿鞋尖点地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她人虽退却,双手依旧捏诀,看来有备而去,料想定然后招绵绵。如此良材美质,无怪她有恃无恐!未来上神,点点跋扈,已溢于言表!
她便似初生骄阳,他却已……日薄西山……
露儿飘然落地,定睛一看,见自己终于离了润玉的攻击范围,她自以为得计“咯咯”一笑:“打不到打不到!大哥哥打不到!”说着扭头跑掉了。
小仙子如今长裙翩跹,一路飞奔,好似玉色绝大蝴蝶,流连人间,自成风景。
露儿知道润玉才不会追着她满院子打。露儿如今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是个大姑娘了。
望着露儿远去的背影,润玉摇头一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以手撑桌,险险稳住自己。那日把脉之后,天医星的言语恍若就在耳畔:“陛下当年施血灵子之术伤身太重,这些年来操劳积郁竟有油尽灯枯之相。倘若从此安心静养,还可略微延年……倘若依旧操劳……恐怕寿数就在几年之内……陛下保重!万万不可再忧愁抑郁、不可废神操心、不可悲痛太过、不可宵旰政事,也……不可耽于情孽纠缠……如陛下此刻将太上忘情的功夫再修行起来,物我两忘,就……还能多延些日子……”
润玉苦笑:只几年了么……那也来得及了……
正在愣着,忽而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润玉回头,罗雀端了一碗汤药给他:“天医星开的方子,我偷偷熬的。难得咱家祖宗不在,您就快喝了吧。”
润玉接碗即饮。
罗雀在一边儿啧啧:“喝个汤药还要偷偷摸摸,您这天帝可真窝囊透了。”
润玉横她一眼。
罗雀旋即闭嘴:“得得得。我知道您厉害。陛下是天下的天帝,只该了那活祖宗一千年的风流债!”
润玉还要开口,罗雀已经收了碗要落荒而逃了。谁知天帝开口却是别的事:“罗雀,这本仙篆心法,拿去和你相公一起修习,可保你二人延年益寿,修习日久,做对地仙长相厮守,不也是好?”
罗雀大喜,跪谢陛下。再抬头时,却见天帝怔怔看着自己,眼光中满是奇异神色,仿佛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想本座行宫,也无几人,总也要……有一对儿夫妇终于圆满……否则岂非太苦?”说罢,他信手抛了一袋玫瑰松子糖给罗雀,径自离去,语音朗朗:“拿回去与你相公一同吃了吧,苍生太苦,罗雀心善,好歹也该有些甜……”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天帝与重臣廷议,远征魔界的部署已安排了大致。露儿身上的桃花,却还有不少。润玉最近总发噩梦,梦到自己不得不离她出征,等自己再回来,露儿雪白身上已桃花朵朵,瓣瓣带血,花蕊盈泪,莫名恐怖。待他抱她时,她已经成一株腹内生根的人型桃树。唯双目尤在,神识不灭,只会看着他哭,不过哭也再出不得声。那样眼圈通红,默默流泪,便一如上元仙子这千年一般无二。百般苦楚,竟是活受!依稀记得,仙家典籍: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那即是人间地狱!
甚苦!!!
这梦每每吓得他浑身惊悸,呼吸不得。睁眼看时,露儿还好端端地睡在他身边。伸手一抹,她身上的桃花也好端端地待在他身边。他紧紧地抱住她,当时甚想嚎啕一场。
想天庭竟是个不祥之地!千年囚了他两个福薄之人!如今劫数在即,他却束手无策,难道异日真的要带了她去么?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总是他……没有用……
千年天帝,那夜独自哭了个泪眼模糊。
忽而一只细嫩小手,拍上了他的肩,她困盹未醒,迷茫梦里却还记得哄他,她口中喃喃:“殿下……不哭……”
润玉拉住露儿的手,强忍哽咽:“露儿……我……已早不是殿下了……”
次日晨起,露儿只是怔怔看了润玉,却不下床。
润玉没好气地拉过她一双纤足,套上罗袜:“怎么?仙子又忘记如何穿鞋了?”
露儿揉了揉脑门儿,好生懊恼:“我……昨日梦到大哥哥抱膝枯坐在一张床榻上,独个儿哭个不住。我满心想去劝你,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急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刚刚醒来还在难过。”
润玉慢慢抬头:“那……你如今还想给我帮忙么?”
露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倏地扭头,斩钉截铁:“不想了。”
润玉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她雪白面颊,真心笑道:“好极好极!我的露儿大有长进!大哥哥望你参透太上忘情之境,前途强我这半吊子百倍。往后仙寿绵绵,永无伤心,做个有福之人。”
露儿却呆了,只觉得:兜兜转转,这些时光,她都要做上神了,他还是个疯子!
谁知这日,天帝阅读奏章,却出了一桩奇事:西方长留境中,瘟疫横行。白帝少昊遍查古籍无算,得一验方,踏遍三山五岳,神仙洞府,采集百草之精,集药大成,仙药将成。如今只缺天露为引,祈请天帝以苍生为念,请邝露仙子前去献露。时光紧迫,一分迁延,就多一人死于非命。少昊也知上元仙子正在历劫,他是真神,献珠冠一顶,仙子佩之,可避雷难。
天帝观之再三,留中不发。
无奈重臣祈请,就连太巳真人都说:“上元仙子身在仙籍,领受仙禄,不当视而不见。况天帝即将远征魔界,西方不安,如何动兵?陛下置天下安危于何地?”
天帝深深吸气,良久叹息:“那就……明早传召仙子觐见。承旨之后,即行启程吧。”顿一顿,他还是向太巳仙人等重臣解说一二:“仙子渡劫不顺,染了隐疾,本座总要展布一番,她才能成行,难不成咱们要给白帝少昊送个病秧子去添累赘?”
众仙面面相觑。唯太巳仙人近前一步,神色慌急:“陛下,小女她……”
天帝挥手散了众仙,将邝露桃花之疾约略说与太巳仙人。
他也应承:“本座定能医治。仙人放心。”
太巳仙人一知女儿隐疾有救,倒不担心。天帝一言九鼎,说能治必能治。太巳仙人想的却是别的:天界流言,天帝身子不适,恐有天年不永之祸,不知真假?他如今是他女婿,太巳仙人看天帝又与寻常君臣不同。此刻他与天帝三步之内,细查天帝神色,果然苍白憔悴,太巳仙人一揖到地:“小女贱躯何足挂齿?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为要!臣观陛下气色不好。”
天帝一怔,抚颊苦笑:“已经……这般明显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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