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无知无觉,昏沉如死,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润玉忽觉怀中微动,胸中空荡,仿佛是只被体温渥了很久的小动物,终于暖烘烘逃掉,离开自己,再不回来了。
润玉迷茫之中,些微伤感。他人还没醒,已随口呵斥:“魇兽!别闹!莫碰坏了她!”定睛看时,这破瓦寒窑,四处漏风的人间苦境,又不是他的璇玑宫,哪来的魇兽?
而怀里的邝露却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自己不是抱着她的?
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中牢牢抓着的不过是一件的褴褛残破的新妇喜袍。那衣裳原本红艳华美、也有如意金线、也有八宝攒丝、也有五福捧寿、也有瓜蔓绵长……想来当初悉心缝制,也蕴了无限美满希冀……
无奈此刻,喜服也已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只看着,就像个凄惨的笑话。活脱是个心肝俱碎的人,被凭空打破了痴梦,补都补不起来。
润玉失色,胸口剧痛,觉得平生噩梦都没有这样可怖。
他翻身坐起,极目四望:落日余晖,这不大的破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上元仙子的影子?
润玉急得要吐出血来,他陡然大叫:“邝露!”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慌张急切,全然没了天帝威严冷峻的样子。
喊了两声,无人答应。
润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果然,他很快听到:已没了屋顶的外间堂屋里,仿佛有极软弱的呼吸声。
他冲了出去,却傻在当场:这哪是什么上元仙子?
那时天色将晚,一抹霞光自屋顶洒下,照得贫屋焦土也有一片好看的色彩斑斓。光影正中,俏立着一个不大的女孩儿,没有外袍,只穿宽大的白色中里仙衣,长发赤足,背影很美。
她背对着他,仰面对着透空的房顶发呆,仿佛从没见过如此--通透的寝殿。
其时,夕阳西下,七彩天光给她单薄幼小的身上镀了一层好看的融暖金边,倒仿佛她无根无据,凭空出现,是世间万物馈赠他们天帝的一份礼物。
润玉看着这个小姑娘,心中升起万千古怪情绪,一时进退不得。
那女孩儿闻声转头,长发动处,润玉吓了一跳:她脸上花瓣隐现、肤色苍白、肩头有血、里衣染红、就连脊背的伤处都是他撕了自己袍子草草包扎的!
她病是邝露的、伤是邝露的、衣是邝露的,可人……不是邝露……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事?
邝露呢?邝露去了哪里?
润玉仓皇四顾:“邝露!邝露!你在哪里?”
那小女孩儿蹙眉,前驱一步,童声朗朗:“我在这里!”
润玉大惊倒退:“什么?!你说什么?”他凝神细看:这个小小女孩儿容颜秀美,长眼、鼻正、唇薄,与邝露十分相似,只不过看着比她小了……不得几千岁?
润玉心中一动,想起典籍中记载往事,慢慢走向前去。他轻轻拉起小孩儿的手,灵气到处,二人体内灵气熟识激荡,她身上果然全是邝露的气息!
那么……她就是邝露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劫返真,返老还童?!
他紧紧地抓住小女孩儿的手,半蹲在她眼前,张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女孩儿却不领情,她“啪”地甩开他的手,长眉紧蹙,中气虽弱,却理直气壮:“大胆!你是何人?!”(露露发飙:莫挨老子!)
润玉呆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他话到口边:“本座即是天帝。”却又飞快地咽了回去。自他做了天帝,邝露何尝有一日展颜?此刻她还小,又伤着,干嘛惹她不痛快?
如果不是天帝……那么……自己又是何人?又是……她的何人……
些许黯然,润玉垂下了头,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小女孩儿却不依不饶,眉头都皱紧了:“说!你是何人?!”
对着小姑娘的灼灼目光,润玉无暇多思,一句陈年老话顺嘴滑了出来:“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此言一出,润玉追悔莫及,简直要把自己舌头嚼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这是要怄死邝露么?
谁知道对方女孩儿闻听一怔,侧头微思,又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润玉一番,终于双手相合,乖乖巧巧地向他还礼:“小女名唤露儿。见过润玉仙人。”
呃……
太巳仙人的女儿,果然读书知礼。
看润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并不接话,露儿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小女本名邝露,是太巳仙人之女,请问这位仙家,我父母何在?这是哪里?”
一瞬间,润玉心中想的居然是:原来她小名就叫“露儿”?是了,锦觅是觅儿,她缘何不是露儿?只是我从来不曾这么唤她,也从没想过她也会有闺中小名儿……
润玉盯着眼前这小小女孩儿,只觉得她可亲可爱,不由轻声呼唤:“露儿?!你是露儿?”
露儿感受到他的善意,报以微笑点头,清清楚楚地回答:“是啊。从小到大,与我亲近的人各个都唤我露儿。”她认真地把润玉再三看过,不觉蹙眉:“这位仙家,露儿可曾与你相识?我怎见你如此面善?”
润玉倒退一步,抚住青筋跳动的额角,摇头苦笑:“你……不记得了?”
露儿踏前一步,满脸关切:“露儿该记得什么?仙家可是不舒服?这是哪里?我父母呢?”
润玉也上前一步,他握住露儿的小手:“邝露!啊……露儿……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露儿赧然垂头,看着那人与自己交握的双手,眼神却豁然变了。
她急急甩开润玉的掌握,将含满花瓣的诡异双手伸到自己眼前,反复观看,看了好一会儿。露儿倏地瞳孔扩大泛黑,毫不避嫌地拉开了自己的袖子、拨开衣领,果然:双臂、双肘,以致双肩以下的皮里肉里都是这些恐怖恶心的东西!摸一摸,这生在肉里的花瓣,居然勃勃然地跟着她血脉跳动!
露儿顿时失色,双手微举,想摸自己的脸,却又不敢。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脚步踉跄地向外奔去。
润玉大惊,追了出去。
只见露儿跑到院子里,垂首对着水井一动不动。她呆呆地看了自己井中倒映的恐怖面容好一会儿,突然惨叫,双手捂脸向门外狂奔,嘴里喊着:“爹爹!娘亲!救我!”
润玉直觉不好,扑上去拦她。
果然,露儿普到门口,一道天雷下击,眼看立闪就要正正打在露儿头顶。
润玉手疾眼快,打横把女孩儿抱住往后就滚。这下子变生肘腋,润玉还是慢了一点儿,天雷打焦了露儿的衣摆,斜刺里击伤了他的右臂。
润玉顾不上疼,一骨碌坐起来,上下摸着露儿查看,她现在还小,受不得雷击。他满脸忧急:“没事吧?露儿?!伤到没有?让我看看!”
露儿显然是吓坏了,她小脸苍白,定定神,才木木地举起了胳膊。
润玉慌忙握住她的胳膊看:“告诉我!是哪里疼?”
露儿摇摇头,指着润玉出血的右肩,讷讷:“你……”
润玉大松一口气,天帝上身,随口数落:“胡闹!我有什么要紧?!”
露儿满脸惊讶不解:“你怎么会不要紧?”说着,她凑过来,认真地看着润玉的伤处,关切蹙眉:“很疼吧?定然很疼的,是不是?”
她声音轻软,一口气暖暖地呵在他耳朵边儿,虽然童稚满满,但是十足关切,依稀有几分日后长成的温柔样子。
润玉胸口好像被人捣了一拳,眼圈有点儿发热。从小到大,在意他痛楚与否的还真不多。如果要硬数,邝露算一个,嗯,有没有长大的……都算……
露儿却想不了这么多,她站起来四处踅摸:“你且忍一忍,我去找人帮忙。”
润玉一把拽住她:“别动!”语声微哽,自己都吓了一跳。
露儿好稀奇地看着润玉:“咦,你哭啦?!”
润玉被她看得发窘,为掩饰自己失态,天帝下意识换了副声色俱厉的面孔:“不许乱跑!这里很危险!走错一步会被劈得元神俱灭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听话?!哪里还有上元仙子的样子?你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露儿倏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个疾言厉色的男子,小脸瞬间涨红了。
润玉直觉:大事不好!
他当时是真不知道,这几句话能让他悔足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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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天上掉下个露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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