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阑珊

#像一只凌霜的勿忘我，色泽柔软，只有浅浅的芳菲。#

许愿的瞳孔剧烈一抽，曦和剑芒大难临头的闪了闪，熄灭了。

阴寒的黑气从尸体身上流溢出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白瞳在眼眶里打转。它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骨节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之声，腐水从它的四肢和躯体上滴滴答答落下，一路蔓延。

许愿举剑倒退，那具尸体紧紧跟着他，许愿敏锐的察觉，这具尸体……竟无丝毫杀意！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面貌雍容，看起来三四十岁左右，没有瞳仁的眼白却仿佛死死盯着他，若她是个活人那双眼睛一定已经发红了，流泪了！

曦和的剑魂颤动不已，似乎在催促主人杀掉眼前的敌人。许愿压下杀意，突然，只听那具尸体发出来轻轻的叫声，不是凶尸被激怒的咆哮声，是细若蚊宁的喃语：“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往往一些执念深重的会化成孤魂凶煞，会把那些有些相似的人当成仇人或者至亲，有些只需简单的引导就能使他们魂魄安息。

想到此，许愿尽可能平和地说：“你是这里人？”

死人是明明没有神采和表情的，可许愿有种错觉，她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可有执念？”

“有。”

“何？”

那女人正欲回答，然而她的表情却凝固了

噗呲——

鲜血随长剑喷出，女尸踉跄退后半步，颓然倒地，化作一团黑气

“这是怎么回事！”

许愿的瞳孔急速收缩，他的视线慢慢移到那柄鲜血横流洞穿女尸的剑，玄银剑锋雪亮，通体雪白，散着浅浅寒芒，许愿最喜煅剑，也是懂眼，看成色至少也算是宝器，品级不凡。水青色的剑穗无风自动。雕刻“慰风尘”三字的剑柄正被洁白护腕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紧握。

“七式，寂。”

一个清冷如水的声音在许愿耳边响起，于此同时蓝色剑芒大盛，剑气笃然炸开，极亮的光刺的的人睁不开眼睛。

执剑之人，白衣清冽，束着白玉发冠，身影颀长挺秀，印有银色囚牛图腾的家纹袍被长风吹起，衣袂飞扬，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

许愿刚想发作，只听白衣少年淡然道：“仙盟法规中严令见妖必除。”

如此简短的回答，相当于往许愿头上当场浇了一瓢冰水：“可是惊尸是鬼不是妖啊！仙盟法规也有说，啊，要化去执念，息其魂魄，切不可暴殄镇压。”

“这些尸体是魔，而非鬼。”

许愿挑了挑眉心想，这人看起来程度还不如我，“妖为兽类所化，魔是魔域之物，鬼是人之死灵，怪是草木山川所化。琴川陈氏是被人屠族，如何是魔？”

“御之集中的确是这么写的，但这只是大部分，这山尸体所化的尸气，呈黑色且阴重，再平常不过的魔气，所以这些尸体已经被魔化了。”

竟然不是因为阳气冲撞的惊尸！

许愿哦了一声，随即莫名其妙道：“所以，有什么用吗？！”话音刚落，他才发现自己的话多么可笑。

“所以，整个宗门的子弟，全部被凶手魔化了，你对一群被控制的杀人机器化去执念，息其魂魄行不通。”

白衣少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去杀新一批走尸，然后咬破手指，飞速地在地上用血画了一个血咒，咒文复杂密集，血珠在破碎的石板路上嘶嘶作响，像是在滚油中滴入水珠。是一种许愿从没有见过这种咒文。

走尸似乎无穷无尽，许愿杀的面色惨白，灵力亏损。好不容易又杀完一波，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了：“要死啊……”

“不，目前还死不了。” 白衣少年画完阵，吮了吮手上的血，道：“此山阻绝阳气灵气，又魔气盛行，你是谁，又来干什么。”

许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报家门，不免一阵尴尬，立刻补道：“我啊，姓许，单名一个愿字，锦官城红湿处门生，此番前来为的是查明虞山剑派灭族之难，上报仙盟。”

“可有字号？”

“未及弱冠，无字无号。”

闻言，少年顿了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细细的打量着许愿。神情有些古怪：“你可知，我是谁？”

许愿也有些纳闷，这人看起来的确面善，眉目更依稀眼熟，可偏偏却不记得这个人，难不成是某次论剑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许愿这人，性情潇洒，广交朋友，跟谁都能聊到一起，跟谁关系都自来熟，按说这是好事，可是，现在……确实挺尴尬的处境。

为了表示，自己还可能有印象，许愿问率先道：“敢问道友贵姓？”

少年表情僵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道：“免贵姓顾，名染，表字阑珊。”

“顾染，顾阑珊，好名字，可是通‘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完蛋，没印象！

许愿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下，他至交里有一个姓顾的吗？

“正是。”

“既有字号，公子已至弱冠之年？”

“家里取字早，今年十七。”

许愿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刚刚还暗自比身高，发现比顾阑珊还高出半寸正要窃喜，结果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还小一岁，悻悻然的把视线从后者发冠上挪开了

索性顾阑珊没有继续讨论此事，坐在咒阵中心，道：“你既然来了，一时半日的也走不了了，虞山剑派门生子弟少算有二百再加上零零总总闲杂人等可有三四百号凶尸。”

“四百多的人被杀了，你们这儿，还有几个活人啊！”

“能逃的，都逃下山了，现在除了我和你，没活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啊，我上山时路还通的。”

“你怎么上山的我不知道，我们当然尝试过下山，可是灵气微薄无法御剑，下山的北麓门被封了，被罩了结节，我解不开。”

“那你知道，这里具体遭受了什么嘛？”

“说不知道你也不信吧？大概三天前的，我和几个同门接到通报邪魔作祟下山除魔，发现魔域结界不稳，便结阵修补。”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不像是撒谎。上古时代三界本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天界神官掌管人间纪律琐事，人间的修仙世家也会时不时去补魔域的结界。

然而，就在一百年前。传说天界降下一道天劫，血红雷霆劈落，玄黄尽乱，四极崩裂，将魔域的结界劈开了一个口子。

天地为之色变，魔域大开。

那一战，硝烟四起。金乌西沉，邪煞破水，沧海翻涛。沉浮百年的无穷的走兽飞禽，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如狂沙暴雨般泄入人间。

血流成河，哀鸿遍布。那般场面，纵使修罗地狱亦难一见。无数玄门名士，毅然赴死，终于压制了魔域。

但自此之后，魔域像是一只坏了底的锅，一漏，再漏，漏无可漏，魔域的魔兽闯入人界大地，仙盟有好几年都措手不及，最后仙盟实在没办法设立了除魔师这一职位，专门为清剿霍乱人间的魔物，以“见妖必除”为最高法令和宗旨，才勉强控制住猖獗的魔兽。

讲到此，顾阑珊垂下眸子，恹恹的倦声道：“回来时，我就感到有魔气浮动，但是当时已经是子夜时分，我们也没太在意，就上山了。”

“你上山后，发生了什么？”许愿试探着道，“……怎么回事？”

他以为，应该不会发生的那么快，或者虞山剑派能撑些时日。只听，一声清脆的宝剑出鞘之声，慰风尘剑气陡然大涨，顾阑珊咬牙道：“先筑阵！”

剑刃触血，罡风起兮，血阵凝上翻着蓝光的咒印，缓缓抬起。

“阵起！”

法阵得到灵力，一道蓝色的结界携光而起，赫然显出一只巨大的神兽。

“嗬！王八！”许愿惊道。

“这是玄武！”顾阑珊气急败坏道。

长剑嗡鸣，广袖白衣猎猎，许愿在阵里，怔怔的看着，竟生出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脑海里不由得浮出些奇怪到可笑的词汇。

却又有种固步自封的熟悉，青烟般聚复散。

好在新的一批凶尸袭来之前，结阵已成。那结界很漂亮，光华流淌，顶端有细碎花痕。顾阑珊因为筑阵消耗的灵力站立不稳，他心性高，不愿意让别人发现他有一丁点的赢弱。便席地而坐，继续修养, 恢复灵力。薄暮四合，有些飘雨。尽管结界有防雨之效，但许愿是蜀中人，自是耐不住山上林深寒重的阴雨天，便生了一堆火，借着火光，许愿细细打量着那叫顾阑珊的少年，细看这厮长得还挺耐看，自己见过的世家公子中比他更好看的难找出三个。尽管几日和凶尸的激战的风尘仆仆也盖不住他绝代的风华。漂亮的男修许愿见的也不算少，厚着脸皮说一句，许愿自己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而顾阑珊却生的更温和些，当然仅限他不瞪人不开口，倒也温文尔雅。他一张脸有倦意，但仔细看来，五官极是端正，一派书卷之气。双目如潭，睫毛很长，看起来是不像男孩子的温柔。眉间仿若含雪，着实温柔清雅，却是万分熟悉。

还有那眼睛，双目如潭，眼神安静而悠远，仿佛粼粼水面浸着一星微光。

像一只凌霜的勿忘我，色泽柔软，只有浅浅的芳菲。

阵外，砰砰砰有凶尸使劲撞击着结界，阵内，却是充斥着凝固了般的空气。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许愿打了满肚子腹稿，却连一句都扔不出来，只恨没带花生米。他不免有点郁闷，这人数葫芦的吗？这么闷！他颇为幽怨地蹲了下来，缩在角落继续拨柴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厮，性格好生古怪！绝对不是我旧识，拿着把宝器，还是灵阵师，到底什么来头。”

不知坐了多久，许愿都有点打瞌睡了，结界外源源不断的凶尸朝这边涌来，许愿托着腮，打了个哈欠，在满肚子腹稿中挑出最简扼的一句：“这位道友，你不无聊啊？”

“不无聊。”少年抬起视线，颇为戒备的看着许愿。看的后者脊柱发凉，捡了几根枯树枝，捅进火里，汗颜道：“那个……刚刚说到哪了，你上山之后，发生什么了？”

“就这么执着这个问题吗？”顾阑珊双指抚过慰风尘的剑身，一股厚重的灵力灌入结界，结界迸出一阵刺目的蓝光，将方圆几米的走尸全部震开，他声音有些颤抖，愠道：“难道非要我告诉你，我们上山之后发现一个活人也没有了，你才高兴吗？！”

许愿挑拨柴火的手僵住了，木棍啪的掉入火坑，被点燃。枯枝毕剥作响，柴火里不时悠悠飞出两三点火星子。顾阑珊狠狠剜了他一眼，整了整家纹袍又紧了紧发冠，垂眸一语不发。金鸦西沉，北斗星转，少年精雕细琢般的面庞隐匿阴影里，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

晚来风急，在屋丛疏落的虞山呼啸而过，月朗风清，星辰纷乱。

“我本不应高告诉你的……”

顾阑珊垂下睫毛，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他掌心蓝光隐现，纤细的手里，多出了一管温润的白玉箫。此箫比一般的箫要细，更像是收藏品而不像是武器。箫身用苍劲的笔法镌刻着“白雪曲”三字。忽的，一阵乐声，隐杂在夜风中，悠悠然穿过。

白雪曲奏响的灵曲一声声温柔犹如潮汐，灵曲的灵力裹挟着，流淌着，闪烁着，以那样灿烂庞大阵势，抚慰着孤落的山，隔着万水千山都能看到。

这是一首最普通的祭祀曲，许愿听说很多门派都有习惯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演奏以表达对上天的尊重，祈求风调雨顺保佑平安，是每个乐修世家子弟的入门曲目，名为‘青冥颂’。常常以瑶琴为主调，琴箫为伴。

戌时初始，薄雨阑珊，不觉箫音乱。

作者糖：私自认为阿阑比愿愿长得好看（我是颜控别理我）

作者糖：还有#……#是小标题😂看不懂不妨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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