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何欢（2）

我看清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

……

岂止妖艳

左边脸，慈眉善目，笑若弥勒，是我本来样貌

右边脸，则肌肤胜白，长发披肩，不再恐怖狰狞，却与那娇柔女子别无二致

我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人似妖，似男似女，心中满是震惊，又无端生出许些兴奋

我伸手轻轻摩挲右脸，触感光滑细腻，比之十八年来任何一次，都要让我惊喜万分。我控制不住地狂放大笑，笑声细若银铃，又混杂豪迈粗犷，难辨雌雄

声音：啪

一声瓷具碎裂的声音传来

一位妙龄女子呆立在门口，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心中恶念再起，欺身向前欲将变化的右脸对向女子

就在这时

一声爆喝骤然而起，门口出现了一个体型庞硕的中年男子

他怒瞪一双铜铃大眼

卢家主：来啊！将这厮给我拿下！

说着

他身后冲出数名家丁，面向我蜂拥而至

我连忙用手遮住妖艳右脸，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家丁们神情错愕，仿佛僵化了一般

中年男子脸上的愤怒也转化为羞愧，讪笑着说

卢家主：小伙子，误会啊误会！

那女子也走过来，她安静了下来，泪眼婆娑地与我对视

文姝：你饿不饿？

她笑了，双眸清澈宛如柔水

文姝：我去给你做饭

我顿时感觉深深错愕，难免有些惶惶不安

这种古怪现象，已经无法用「怪异」来形容

前一刻要将我碎尸万段的中年男子，此刻却像是和蔼的长辈，不去管自家的闺女的死活，而是来与我这罪魁祸首笑脸相迎，简直荒唐至极

我深深预感到，生而阴阳脸，除了给我带来整整十八年的痛苦厄运，似乎从今日起，开始给我回返馈赠

在我陷入沉思的同时，中年男子对那女子招招手，

卢家主：文姝，去给贵客备好饭菜！

我愣了愣，这才知道她的名字

文姝……莫非是想当凡间的菩萨，普度众生？

……

……

随后一行人带我进入正房，大摆筵席，在家主的殷勤招呼下，我与他对坐

……

等菜上齐，三杯酒下肚，我便已经开始有些晕恍，文姝一直坐在我身边，帮我夹菜，脸上始终保持欣喜的笑容

听中年家主介绍，我才得知，他既然是建安城首屈一指的商贾巨擘，大名卢庭生

我一直未曾开口，都是卢庭生在介绍自己

甚至还将当朝太子曾在游历途中与文姝相识的密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我点头不敢说话，我怕一出声，那雌雄难辨的阴阳嗓音，就会引出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直到，卢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文姝说，他叫杨荫，是卢庭生的外甥

万能角色：（家丁）荫爷，您来啦！

万能角色：今天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老爷和小姐正在候着呢！

我听得清清楚楚，贵客说的也就是我

而那位荫爷，方一谋面便令我震惊

他生得极为英俊，皮肤白净比女子也不遑多让，身躯修长挺拔，气宇不凡

然而，他是个盲人

卢家主：荫儿来啦？

卢庭生放下酒杯

杨荫：见过舅舅

杨荫微微躬身

他顿了顿，接着反问

杨荫：听管家说府中来了一位贵客，不知……

我听到这句话，略有些慌张，似乎这个杨荫并不被我的慈眉左脸缩蛊惑

卢庭生才记起他从未知晓我的名字，不免有些尴尬

卢家主：对了，还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嗓子

杨荫扶着桌子，似在看我似在看空气

啧啧称奇道

杨荫：虽然看不见，但我怎么觉得这屋里气氛甚是古怪？

文姝冷不丁地轻咳两声，兴许是顽疾发作，亦或是提点杨荫不要太过冒失

杨荫让家丁给他倒满酒

杨荫：若贵客当真说话不方便，那就由我这个小辈来敬您一杯，也算借舅舅的地主之谊以表尊敬，不知贵客意下如何？

我看着卢庭生关切的眼神，又望了望目露欣慰的文姝，只好用左手举杯，随杨荫一饮而尽

可等这杯酒入了肝胃，我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晕眩，整个人从头到脚愈发的昏昏沉沉

一股不可抑制的困倦，转眼间席卷脑海

令我的意识逐渐模糊，颓然歪倒在地

视线中的卢府众人影影绰绰，天旋地转

下一刻

一只手臂猛然击打我的右臂，受次重力，我遮住狰狞右脸的手随之脱落

阴阳脸由此暴露在众人面前，慈眉左脸的幻术当即失效

我听见有人大声尖叫，四周乱成一团，喊杀震天，我却再无力抬手遮住脸部

朦胧中，我听见文姝的哭声在耳畔响起

文姝：我不知你究竟是何怪物，求你救救我妹妹，把她变回来吧，求……求你……

我闭上双眼，艰难地扯动嘴角

片刻后，身旁多了一丝熟悉的清香，我的慈眉左脸兀自大笑，狰狞右脸抽痛不止，却是将吸收的五官移向慈眉左脸，血管缓缓，似有千万血液流向凝香的面容蠕动

万能角色：老爷，老爷！你快看！二小姐恢复原貌啦！

卢庭生的愤怒嗓音随即响起

卢家主：既然如此，速速差人去请异士，将这妖物碎尸万段！

听见这话，强烈的求生欲由慈眉左脸流淌出一丝温热，似有灵性般进出口中，我的身体顷刻间恢复了些许力气，意识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摇晃着身子，只见面前围满了手持长刀的家丁，卢庭生立于当中，怒瞪了一双铜铃大眼，指着我厉声喝道

卢家主：来啊！把这厮给我拿下！

家丁们虽目露忌惮，主人发话却不可不听，当即大吼着挥刀向我冲来

我咬咬牙，情急之下再也不顾虑其他，缓缓抬起左手，遮住慈眉左脸，仅以狰狞右脸示人

以我为中心，喊声震天的卢府中，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面前的所有人愣在原地，脸上的愤怒表情迅速转变为深深恐惧，纷纷嚎啕大哭，屁滚尿流地狼狈而逃

我抬起沉重的步伐，一手捂脸，一手捡起地上的长刀，头也不回得奔出卢府

行在夜色里，寒风舒卷

万家灯火映照繁华，欢声笑语萦绕耳际，我孑然一身，跪倒在长街尽头，仰天痛哭

……

天地苍茫，似能容纳江河山岳，日月星辰

却唯独容不下我

……

……

那日后，卢府在城中张贴告示

悬赏百两黄金，势必要将我捉拿归案，并以「妖患」为由，促使官府在各城门增添守卫，严查过往游民百姓

一时之间，建安城内人心惶惶，无不对此谈及色变

我躲在城中角落，窥视着街上巡逻的士卒，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可若要逃出城去，眼下看来又绝非易事，不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这天，我摸进了一座落败祠堂，忍受着肚中饥饿，窝在一尊石像后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对话声让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我趴在石像后探头望去，只见一老一少站在祠堂中，似乎在商讨对策

那年轻人一袭锦衣华服，面如儒生，说起话来却是石破天惊

王敛：武大，本少爷得到确切消息，等到月末，喜妃与那狗皇帝就会驾临建安城，我交代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被唤作武大的老翁面容枯槁，一身下人打扮

万能角色：（武大）少爷放心，我已在城中安插人手，护卫的衙门，护卫的衙门也打点过了，到时候少爷一下令，定能让那狗皇帝……

武大抬手抹脖，与年轻人相视一笑

他们看来是要谋害当今皇上，我目睹了他们的奸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我的狰狞右脸有了反应，似乎想要挣脱我刚绑上的绷带

武大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他站在年轻人前面，对着石像厉声喝问

万能角色：谁躲在那！出来！

我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做任何动作，却听见脚步声正在由远到近

与此同时

的狰狞右脸抽动地愈发厉害，缠裹严实的绷带竟条条碎裂。

万能角色：还不现身？

只听老奴一声爆喝，凌空而起，落在石像头顶

我愕然抬起头，与他对视，心中奔流不息的邪念操控着我缓缓起身，捂脸的右手随之脱落，露出一张狰狞右脸

从老奴浑浊的双眼中我看出了深深的恐惧

万能角色：啊！少爷！快，快跑！

老奴惨呼着摔下石像

他正要跑向年轻人那，那年轻人还未反应，便被我抓了来，并用狰狞右脸贴进他的脸部

下一刻，我只觉得右脸满足舒坦，不由闭上眼

再睁眼，老奴已经口吐腥绿胆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生死不明

而那年轻人，则像是一塑雕像，毫无五官的雕像

错愕了一会儿，我将他身上的上等锦袍脱下，披在自己身上

揉捏着光滑细嫩的新生五官，我忍不住猖狂大笑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阴沉的声音在对我说：

「去吧，享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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