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何欢

我天生一张阴阳脸，半怒半喜

左脸慈眉微笑如弥勒转世，右脸面目狰狞似鬼神临凡

听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曾天降异象

老天爷像拿了把斧子，把天空从中间一劈两半

一半大雪纷飞

一半艳阳高照

而我

就降生在这冰与火的分界线上

我娘，那个生我的女人

在把我抱在怀里的那一刹那

竟被我吓的魂飞魄散

没过几日便心力交瘁而死

村里的乡亲们得知我长着一张怪脸后，都视我为妖胎

我几乎是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忍受着所有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而艰难的长大成人的

从小时候起，我就痛恨这张怪脸

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镜子面前，用狰狞愤怒的右脸，极尽污言秽语痛骂我的慈眉左脸

可当我换过左脸朝向镜子

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愤怒

心中竟然满是喜悦

……

十八岁这年，下了一场大雪

我爹坐在屋里，脚边是燃烧旺盛的火炉

他重重咳嗽了两声

何锦华：我快不行了，你走吧

何欢走？我该去哪？

我愣了愣，开始反问

何锦华：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反正不是我的种……

何欢不是你的种？！那是谁的？

他眯起黯淡无光的眸子，看着屋外大雪纷飞微笑地说

何锦华：你是老天爷的种

……

……

山岗上寒风呜咽，似哪家的孩童哭不停休

我亲手埋了父亲，也彻底失去了在村里唯一的庇佑

乡亲们终于肆无忌惮地将我赶出村落

我在村落外回头望去

住了整整十八年的木屋，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我右脸抽搐着

左脸却依旧保持喜悦

我咬牙切齿的失声痛哭，又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我脸上不停扭曲变幻

我跌跌撞撞的跑进山林

终于体力透支，倒在了溪边

远处传来了节奏明快的马蹄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听见两个女子的声音逐渐朝我靠近

银铃悦耳，催催如蝉鸣

文姝：凝香，你快看，那里躺着一个人……他好像受伤了！

凝香：大半夜的，别管他，指不定是醉汉！

文姝：不行不行，佛祖不是教导我们要慈悲为怀吗？

凝香：那你自己去救他吧，我先回去了

……

许久，我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里

但我的右脸，被一张面纱蒙住

屋里还站着一个窈窕淑女，背对着我，手捧一本佛经，嘴里念念有词

凝香：若我有相，人相，众生相，既得菩提。若具怒相，嗔相，修罗相，则往生不入六道。怎么连佛经都解释不了，如果一个人共有众生相和修罗相，又该如何？

她懊恼的放下佛经，转过身来，惊喜的说

凝香：你醒啦？

我将脸撇到一边

低声说

何欢你……不怕我么？

凝香：我为何要怕你？

何欢我……长得这么奇怪，是个人，总会怕的

凝香：那你的意思，

她指着自己的琼鼻，语带不悦

凝香：是说我不是人咯？

我撇撇嘴没有回答，她见我不说话，便去旁边的木盆里沾湿了手绢，动作轻柔的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渍

我愣了愣，僵直了身子等她擦完

何欢我……这是在哪？

凝香：建安城，卢府

……

……

对于这两个地方，我无比陌生

十八年来我几乎没有踏出个村子一步

每日要做的，便是随着父亲上山砍柴，耕种农田，几乎不与村里人交谈来往

由于我沉默寡言，从不轻易透露心思，时常分不清自己的心性

独处多了，难免会多愁善感，想来，我也许是个复杂而又敏感的人

更可笑的是

我的亲生父亲虽然不认同我是妖胎，但执意认为我这只是某种异于常人的脸疾

所以我小的时候父亲会请一些江湖郎中，试图治好我的脸疾

可他们一看见我的阴阳脸时，都会露出一模一样的恐惧

好像我一瞥一笑就能夺人性命似的

真是可笑至极

……

我念叨着建安城这三个字

皱起眉头说

何欢那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窈窕女人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后，我点点头，强撑着虚弱坐起身

凝香：你要去哪？

她急忙扶住我，关切说

何欢我不知道去哪，家也没了

话说完，我又想起家屋被烧，心中忽然生出不可抑制的强烈怨气

这股怨气很重，使我神智恍惚

随后，我无意识的用左手紧捂左脸，将右脸贴进她的脸部

凝香：啊！！！

一声刺破长空的惊悚尖叫，直震得屋外麻雀纷纷飞逃

她面带恐惧的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颤抖的肩膀，似乎见到了世上最为恐怖的怪物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的意识完全紊乱，随即站起身，走向面前的娇柔女子

凝香：你不要过来啊！啊！！来，来人呐！！

她睁大了双眼，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

任其梨花带雨，我却依旧无动于衷

而我的左手就像牢牢黏在脸上，纹丝不动

左脸仍然保持着微笑，狰狞右脸的嘴角却微微勾起

何欢你……不是说过不怕我的么？

她不回答，只是紧咬嘴唇，泪如泉涌

我俯下身，半张脸冷笑着，将狰狞右脸贴进她的脸部

只是一瞬，她苍白的脸孔便由鼻琼开始荡漾，肌肤像一汪水，掀起阵阵涟漪

而后，尽数化作金黄细流，被我的右脸迅速吸收

我抬起头，闭上双眼，右脸不断地抽搐，似乎有千万血管在缓缓蠕动

面部满足舒泰，让我忍不住轻哼出来，左手随之而脱

心中邪念，由此尽消

等我再睁开眼时，赫然发现那女子竟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

而更诡异的是，她的面部平整光滑，犹如一张黄纸，再无五官可言

紧接着我的右边头皮一紧，一麻，再一痒

我抬手摸去，一缕柔顺长发突然垂在手臂上，我惊讶的瞪大眼睛，跌跌撞撞的站起身

透过厢房中的一面铜镜，我看清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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