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圣

冰球缓缓地往湖面浮去，遛出成串小水泡引起巨蛟的警觉。

它狐疑地昂起头，欲尾随其后探个究竟，幸好底下白昼为界，又有一群白眼鱼冲进来啃食水草。

巨蛟蛇瞳一扩，鳞尾一摆，调转头潜了下去。

浮出湖面，眼前碧波微漾，岸边柳树垂青，他俩相视一笑，冰球瞬间化去。

陆七七很有默契地展开火翼，带着祁玥飞到岸边。

虽然地面都被郁郁葱葱的植被遮盖，但是从地形上来看这里确实与嵱崦山相差无几。

原本疲惫的脸色，顷刻便被雀跃的心情冲刷得荡然无存。

“我有种预感！这里会有七离冢！”

祁玥倒是没有这么乐观，散去身上的铠甲，道：“嵱崦山本是幻境之物，这边却又有一个幻境中的幻境，此行不知是福是祸，还是要小心谨慎点为好。”

陆七七看到脚边草丛里散落生长着许多的小莓果，眼睛发亮，蹲下身摘了就往嘴里送。

爽口清甜的味道让他心情大好，对身边那位总是爱多虑多思的男人笑道：“神君！你别老拧着眉头嘛，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次险关都能安然无恙，说明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啊！安心啦！”

说罢就挑挑拣拣捧了一堆的小莓果，送到祁玥的嘴边，眉眼弯弯道：“尝尝，特别好吃！”

祁玥嫌弃地撇过脸道：“路边的野果不能采，万一......”

还未把有毒二字说全，陆七七就往他嘴里塞了一把，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祁玥抿着嘴，只好嚼了嚼，承认道：“确实不错。”

才想提醒少年不要贪食野果会闹肚子，结果就看到对方挥动双翅准备高飞，赶紧伸手将他扯落下来凶道：“你这身铠甲目标太大，先隐去！”

陆七七被他这事事小心的态度，磨得快没有脾气了，但歪头一想对方也是为自己好，便乖乖地听从照做，显出黛色衣衫的俊俏身姿，在祁玥面前自转一圈，道：“这样可以了吧？”

没了翅膀，陆七七只好东蹦西跳，踏足轻跃上一棵古树的树腰，作势就要往上爬。

祁玥见了摇摇头，揽住他轻松地几个点足上到了树顶。

这个嵱崦山不似先前的那座，和普通的绿水青山没有多少区别。

陆七七扯了扯祁玥的胳膊，指着远处同他道：“你快看看，那里有间竹屋！像不像你之前带我去过的那间？”

立于高处才能俯瞰全貌，稀稀拉拉的竹林之中伫立着一间竹屋，从外形上看确实和之前他们去过的那间颇为相似，只是环境有所不同，这间的边上紧挨着一汪池水，里面漂着些许浮萍红莲。

正巧，有一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正从那间竹屋里走出来，肩上扛着一把锄头。

陆七七突然感觉圈在腰上的手力道加重，侧首就见祁玥膛目结舌，脸上全是震惊之色。

他再回首去看那男人，叹息凡人视力不佳，实在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不过心明如镜，知道定是神君认识的某人。

陆七七试探一问：“过去看看？”

还没等到回答，对方就已抛下他纵身一跃先行前去。

陆七七也心生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神君如此神色紧张，还忘了一贯有的谨慎？

他看向穿梭在树叶之间疾奔的白影，也提了口气追了上去。

待他气喘吁吁终于追上，却发现祁玥正背对着他，指关节泛出青白，紧捏成拳垂在身侧。

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正放下手中的锄头，不解地望向他。

陆七七听到祁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话给憋出来，唤了声：“师......父......”

现在连他都震惊了，这人竟然就是祁玥的师父？武圣方野？！

为什么和悬镜崖的赝品之中所见的那张脸有些不一样？

也不对，还是有七分相似的！

他探出身子去细瞧，对方平平无奇的脸上，并没有因为祁玥动情一唤而流露出惊喜，反而是一副莫明奇妙的表情，淡然地问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然后又一语顿，看到从月白劲衫身后探出脑袋的少年，眼里才算有了些惊讶，道：“你……你的……额头上……”

祁玥沉着脸，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向那男人走去。

那男人微拧眉心，也不示弱挺直了背，倒是显出几分英雄气慨。

两个身量相等的男人剑拔弩张，面对而立。

陆七七已经感觉到祁玥浑身散发出戾气，似乎快要忍不住将对方一拳揍倒在地，赶紧跑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

祁玥侧首瞥他一眼，眸中总算压制一些寒意，道：“没事。”

可面前的那个男人，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把天界神君给惹毛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七七，甚至伸手想去碰他，被祁玥一眼瞪回。

男人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憨厚一笑道：“你朋友的额间花印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甚为相似，看到它便忍不住想起他，方才一时失态，还请公子见谅。”

“你竟然把我忘了！”祁玥的声音冰寒刺骨，身上燃起冰焰。

陆七七手心吃痛，知是被冻伤，但是还是紧拽着不放手。

这是怎么回事？神君不可能认错人！

武圣方野在祁玥的心里占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可是.......那男人的表情也不像是装的......

那男人本来被祁玥激起的警惕心，却在见到冰焰后忽然转为欣喜若狂，一把抓住祁玥的胳膊问道：“你是雪麒麟？麟...…麟姬是你的谁？”

祁玥依旧声音冷漠，回道：“她是我的母亲。”

此话一出，陆七七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男人的眼眶霎时红了，不顾祁玥身上的冰焰将他一把抱住惊喜万分道：“你是玥儿！是玥儿！”

陆七七识相地放开祁玥的手退到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冻住了忿然的表情，略微迟疑后回抱住那个男人。

竹屋内还是简陋依旧，几把椅子一张桌子，靠墙有张床，收拾得干净整洁。

陆七七自从在焚心谷待久了，对气味颇为敏感，这里与之前的竹屋最大的不同是没有燃着银丹草的香炉，屋外也未曾见到过银丹草。

留给那对师徒叙家常的空间，他独自出门瞎转悠。

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平和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脑瓜子里全是疑惑，为什么方野会在这里？

陆七七坐在池边环着双膝沉默着，捡起一块小石子无聊地往水里掷去，水面被击出几个小圈，惊吓了几只正静趴在莲叶上的青蛙。

天色渐暗，竹屋上方燃起袅袅炊烟，他眼睛一亮转而又暗下来，回过头仰躺在地上。

心道不管如何，那对师徒久别重逢，就算自己腹中空空忍得难受，也要忍着！

等得都快迷迷糊糊就要瞌睡过去，听到祁玥在耳边唤他：“七七！”

羽睫一卷，噌地起身差点撞到祁玥的额头，对上的冰瞳依然似水柔情，被道了句:“冒失。”

“哇--真没想到您的厨艺这么好啊！”陆七七叹为观止地看着面前一桌的素菜小炒，其实对他来说，厨艺好的标准只有两个，熟的，素的。

方野为他添了满满一碗饭，爽朗笑道：“我一人久居于此，难得今日有客到访，才多折了些菜叶子做了这些，你要喜欢就多吃点。”

“一人居于此？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陆七七好奇地问道。

“这里应该也是一处幻境，与你们来时的那座形如修罗火狱的山相对，是另一座嵱崦山，只不过生机勃勃些罢了。”

“那您为何独居此处啊？这片山域没有其他人了吗？”

祁玥拿筷子敲敲陆七七的碗，提醒道：“先吃饭，师父方才忙着做菜，让他歇会儿。”

方野却笑意满满地望着祁玥道：“无妨，难得这么热闹。”

他缓缓解释自己为何来到这边，殇城被焚后，他抱着还是襁褓中的祁玥，赶赴西寮国的厉啸山庄欲要托孤。

其实当时祁石还活着，祁玥也不算是真正的孤儿，只是白虎族中长老皆不承认这个妖姬的孩子，所以将他们拒之门外，索性祁石良心发现，力排众议坚持留下这个孩子。

陆七七腹诽，那祁石这样做，只不过看重血脉，他与芍药仙子并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如今哪有再让亲生骨肉流落在外的道理。

又听方野说起辞别祁石后，他便在厉啸山庄附近的山里过起了隐居生活，偶尔会去偷偷看望祁玥，看他咿呀蹒跚学步，看他被夫子责罚跪在树下，不过却从未露过身形去相认。

“咦？”陆七七听到此处，心中奇怪，瞧身边的祁玥仍不动声色地啜着碗里的丝瓜汤，便把话给硬吞回了肚里。

这么说来，方野并没有教过祁玥什么本事，更没有做过他的师父，那为什么.......那为什么祁玥却坚定地认为他就是师父？而且之前红鸾也提到过，坊间流传着武圣方野收祁玥为徒，将天狼战戟传给他的故事啊！

假的？不会啊！明明祁玥的法器就是天狼战戟，而且银天狼王又这般臣服于他！若不是武圣方野亲自传授，怎会如此？

“那您又为何会在这里？”陆七七脑中疑云重重，他想祁玥定也如他所想。

方野轻描淡写地回道：“我本与陵光、麟姬同伴相守，故人已殇，我却苟延残喘独活下来，久了难免倦怠，后来便起了些轻生的念头，结果等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啊？您自杀了啊！那么现在也是残魂了？”陆七七忍不住冲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能入逍遥镜的皆是灵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祁玥眸目一抬，淡然地问了句：“您自戗是几时的事？”

方野倒不在乎陆七七的莽撞，苦笑道：“差不多是在你十岁的时候吧，后来我试图穿过此境前往那片火狱之地，奈何却已是凡魂，身上毫无灵力可言，连天狼战戟的器灵也召不出来，此后便再也无法离开这儿了。”

叹息一声又道：“时间久了觉得待在这边也挺好，没有俗世烦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偶有梦见故人，但是心里却渐渐平息当初的那些感伤。”

陆七七偷偷瞄了祁玥几眼，觉得这次对方应该会想尽办法带方野回去，那自己肯定要帮他的了，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陆七七也不多思，张嘴就道出来此的目的：“我们今日机缘巧合寻到此处，是那镜妖让我们来找七离冢，说秘法真一就在这儿，您可知那冢在何处？”

“镜妖说的？”

“是。”

方野沉吟片刻，回道：“这片山头我几乎都走遍了，别说什么七离冢，就连座野坟茔都没见过，但是你们来时的那片湖底有一条蛟龙，在这里比我待得还久，不如我们明早去问问它看。”

吓？那条巨蛟？陆七七想起那对黄金蛇瞳就汗毛倒竖。

方野瞧出他有惧意，安抚道：“那条蛟龙虽是妖物，但并不害人，平日里守在那片水域吞食些小鱼小虾罢了。”

陆七七看方野那信心满满的样子，想必与那巨蛟熟稔得很。

在方野的心中，祁玥长得再高大终归是故友之子，眼里总是他当年粉嫩软萌的可爱模样，到了晚上，便将床让给他们，自己出了竹屋去别处歇憩。

祁玥阖眸倚靠在门板上，屈起修长的腿对陆七七说了句：“你睡吧。”

陆七七心里有一丢丢的失落，转了转眼睛想出个主意：“神君那边凉，上来一起睡吧？”

可是对方没吱声，陆七七脸皮薄也不好多邀，总隐约感觉对方的心里起了些变化。

难道是因为发现方野没去投胎，好好地待在这片幻境之中，或是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一想到之前祁玥看他师父时，那种羞怯又隐忍的目光，陆七七就觉得自己应该立即消失在这片幻境中，甚至连这张床也该让给他们，而不是任由方野离去。

他算什么？鸠占鹊巢？陆七七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识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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