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年旧事

天光微微有些暗，云霭罅隙间，有几抹黑色显露出来。

像是徘徊已久的怨气，阴魂不散，显得天空愈发苍白，一如薛含烟死时面无血色的脸。

日晷洒在圆石的影子斜长，黑与白交错相间，想要互相吞噬。

去拜访林府是一件不小的事情，需得江正尹亲自拜访。

林成彦，邺阳城的大户。

到了林府，先映入眼帘的是右侧亭台水榭，题名“汀兰水榭”，取的是岸芷汀兰之意，树木葱茏，郁郁青青。

四周建筑皆为雕梁画栋而成，精雕玉琢，巧夺天工。

真真是奢侈无华。

再往前走是正堂，题“清白明净”，来自此共勉。

林成彦坐在高堂上喝茶。

一旁小厮拿着凉扇站在冰块后头朝着林丞相扇风。

茶暖风凉，好不惬意。

见了来人，林成彦立马下了座迎接上前，满面笑容开口道：

“原是江大人亲自来了，小人有失远迎啊有失远迎，这会儿给您陪个不是了。”

说罢，连忙挥手让人就坐。

“林大人无需多礼，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问，今日怕是要多叨扰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帮上忙才是。”

二人互相推辞间坐下。

江正尹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

“江大人，我知道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不妨让我给您慢慢讲吧。”林成彦缓缓开口。

“那在下便洗耳恭听了。”

——八年前，乾明五年——

少女怀抱琵琶，正坐在大殿中央。

以轻纱掩面，只露出两条春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明澈动人的杏眼。

台下人来人往，无不为之欢呼。

素手轻拂琵琶，换来乐声一阵又一阵。

一曲断肠湘声声入耳，换听客几许泪水，满堂喝彩。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少女眸中带着泪，似滴非滴，素肤若凝脂，行动如弱柳扶风。

弹着弹着，不禁唱出声来：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声声慢，一声又落一声又起。

一曲名动天下，台下人早已痴迷了眼。

无论行走还是静坐，无论独自吟咏还是互相唱和，乃至卧倒床榻，我都独自一人。

久久的站着凝望让我倍加伤神，更无奈这春寒招惹我的愁绪。

这份愁情有谁曾见到，让我眼泪滚滚，把自己原先的粉妆冲洗得一丝不留。

愁病交加，把灯芯挑了又挑，终究难以入眠。

泪水涟涟，落入衣襟，惶惶人世谁人知晓我痛楚？

一切都尽数让台下那人看去。

林成彦斟酒，垂眼看着这杯中小池，浅浅半池，映着觥筹交错，映着灯火阑珊，像极了台上人泪水朦胧的眼。

酒醉入口，脑中竟都是刚刚那人的神情。

“来人…赏千金，换薛姑娘一展笑颜！”

他站起身来大喝一声。

台上人恍然一愣，泪痕干在脸上，留下一道白渍。她迷茫了一瞬，目光漏出些委屈。

一旁的坊主见状赶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怔住的少女闭了闭眼，收回了方才的痛苦与失落，再次睁开眼时，换了另一幅模样。

浅浅卧蚕，笑眼弯弯，明眸皓齿，如水中月，天上仙，美得不可方物。

可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像是看麻了人世各态，空旷无神，飘渺无影。

这让林成彦突然莫名有些清醒。

又幽幽有些迷惘。

他看着台上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收起流露出来不过一会儿的情绪，对着他换了副明媚如花的笑颜。

“小女子多谢公子给的赏钱。”

她张了张嘴开口道。

声音绵柔，像是江南朦胧细烟雨，像是长白寒山冬雪莲。

没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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