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齐州,祁润倒还真是与它颇有渊源。
二十多年前,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齐州城内,正上演着一场血雨腥风。城内有名的商贾大户,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在这一夜之间,被人灭门绝户,万千华贵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城郊处一间破旧的寺庙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伴随着妇人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的消逝,一个生命降临了。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被灭了门,人人都觉他是天煞孤星,唯恐避之不及,只有那接生他的奶娘一直陪在身边。
时值大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奈何祸不单行,当年的仇家得知未能绝户,又一路追杀而来。当真是应了那句天煞孤星,跟他在一起的人必定不得善终。奶娘为保这尚且年幼的孩子一条生路,将他放入箱箧中,被望断川急急流水托往了下游。
相传这“望断”背后,也有一段佳话。
几百年前,这里原是齐国都城,时别国进犯,危急存亡之秋也。齐国新主心高气盛,连连几个回合败下阵来,眼瞅着敌军就要踏进都城了,一位年轻的将军站出来主动请缨。
据说,那将军虽原是新主的伴读,与他年岁相仿,但早已年少有为,可挥斥千军,横扫万人。
将军踏上烈马,争一场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他自知敌方实力雄厚,深知此次一去再难归来,亲自在护城河畔为自己立了衣冠冢,但求死后也可保家护国。
出征之日,国君在城门外为将军送行,将军的车马渐渐无影,只留下尘土飞扬。
踏破铁蹄为君死,身后尘灰不念名。
銮驾走到护城河畔,登轼极目远眺仍不见少将英姿,遂成“望断”。
话说这孩子被水流带到了下游,一个正在夜猎的修士见他根骨不错,便将他捡了回去。见他颈上挂坠刻了一个“祁”字,便为他取了单名一个“润”字,遂称“祁润”。
这个修士便是当今四大门派之一的长生楼的新掌门——闻霁。
祁润逐渐长大,便同着养父学些剑术,他根骨极好,再加上闻霁为他从各处搜来的助长修为的灵药,短短几年,祁润就已结成了金丹,惹得周围的孩子都羡慕不已。
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没有人再咒他是天煞孤星,也无人知晓那些前尘往事......
儿时,祁润半大的小手里总握着一把小木剑,穿着一件青蓝色的骑服,让旁人看了总误会成是闻掌门不知什么时候生的小公子。
他总是偷看闻霁在练武场上教导弟子,偷着学那中间人儿走出的剑法,拙劣地模仿着他的脚步,踩来踩去,一不小心,两天小短腿就绊在一起,把自己摔了一跤。
这时,练武场中间的闻霁便会注意到他,丢下场上的弟子,朝他奔来,将他从地上抱起,轻轻拍去身上的灰尘,再亲手送到奶娘手里。
这让祁润吃到了甜头,只要摔一跤,他就可以收获一个个大大的拥抱。自那时起,他便总是变这法得让自己在闻霁面前摔跤。时间久了,闻霁虽有察觉,倒也不拆穿他,任他继续下去。
少年初长成,闻霁便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剑法。小祁润似乎很笨的样子,总是不得窍门,闻霁只好握着他的手,给他一点一点示范招式。
祁润却好像自小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会在走步法的时候,昔日的两条小短腿,如今的两条长腿,把自己绊倒,顺势躺在身后人的怀里。
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闻霁,“哥哥,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笨了。”
好像跟师兄弟比起武来,那个步履轻巧,秒杀他们的人是被夺了舍的祁润似的。
少年意气风发,轻骑快马,仗剑红花。
那时,懵懂的爱慕将情窦的种子初埋在心间,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的第一次,是在梦中呢喃心爱的人的名字,轻声唤他:“霁哥哥”。
爱人在他耳边软语,热切地回应他:“润儿”。
自那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对闻霁是这般感情。
他一如常人,羞涩过,心悸过,在面对眼前的爱人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也曾想尽办法躲着不见他。可一闭上眼,便是那人的温柔笑颜,如一汪春水,在心间化不掉,已然融入骨髓。
后来,他便不再逃避。少年人总是肆无忌惮的,他们有最好的青春,有大把时光去爱。祁润开始明目张胆地“撩拨”自家哥哥,日夜肖想他的模样,在心中一次次描摹他的眉眼。
可那人,却好似水中月,镜中花,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儿,却好似遥不可得。他忽远忽近的态度,总是让祁润感觉自己是在饮鸩止渴。
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可是,自记事起,他就一直跟在闻霁身边,他没法想象自己离开他后,还能去哪。
那便,永远沉沦在这黄粱一梦中吧,梦不醒,人不失。
*
“哥哥,我回来了!”祁润一脚迈进长生楼,直奔闻霁的寒月阁,等不及要跟他分享自己一天的新鲜事。少年心气,脚下生风。
闻霁一直教导祁润的剑法,按说应该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师尊”,但祁润总觉得这样显得闻霁太老了,还长他一辈,倒也是少年心性,愿意跟自己身边的人多些亲近,说来终究还是因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闻霁本是不愿让他唤自己“哥哥”的,一是觉得不合礼法,太过轻浮了些;二是这称呼多少带着些幼稚的亲昵。可他终究是拗不过那十六七岁的少年倔强,便也是自己宠着,自己认了。
祁润腿脚快得很,周围的弟子都来不及跟他打声招呼,就只能看到眼前一个人影飘过,夹带着耳边飞驰过的风声。
他倒也一点都不见外,想必也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亲近得很,竟是直接奔上了那主阁,推门而入。
闻霁不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他仍低着头在案上写些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你跑这么快不怕摔跤吗?”
进了门看见自家亲爱的哥哥又在那案前写写画画,祁润直接靠了上去,坐在闻霁的对面,手撑着下巴,半个人都要摊在案上,一副慵懒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闻霁。
“嘿嘿,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全天下也就只有哥哥关心我会不会摔倒了。”他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正执笔写字的闻霁。
“又在胡说!”闻霁佯装训斥他,“你以后再说这种胡话我可就再也不管你了啊。”
可偏偏被说了还不知道收敛,祁润眼里满满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好像面前的哥哥是在与他调情,他轻笑了一声。
“好了,我不闹了。对了,哥哥,你知道我今天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新鲜事吗?”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闻霁整日与外界信件来往密切,又怎会不知这天下有何大事发生,不刻意说透,倒也不浇了少年热情。
见自己成功吸引了哥哥的注意,祁润心里又欢喜几分,“我听街上说书的人讲,这五年一度的夜猎大赛又要开始了!”
“嗯”,闻霁仍继续埋头书写。
“我现在也已经结了金丹,剑也练得不错了,哥哥,我想去参加!”祁润满眼期待地看着闻霁。
“嗯,我也正有此意,本是想着你的修为既已大有长进,也该找个机会练一练了。这夜猎大赛本就是世家为新结丹的弟子准备的试炼场地,也不会有太危险的邪祟,到是个好机会。”闻霁仍是不停手中的笔,“我本还想着要与你商量此事,没想到你这小子消息倒挺灵通。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祁润没想到哥哥这么快就能答应自己,他之间想的一堆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欢喜浇了头。
他清楚这次夜猎大赛的重要性,许多新秀于此而出,他也定要给哥哥整光。
“太好了!不过我要哥哥陪我一块去!”
“此番是你第一次猎杀邪祟,我又怎会不去?”闻霁无奈地笑道。
“嘻嘻,还是哥哥最疼我!”祁润颇有恃宠若娇的感觉。
“哦对了,我今天还听那说书先生说,届时那夜猎大赛上,还有一个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上官漓!他也会去。哥哥,你可知这是个什么人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手中的笔一顿,闻霁似无波澜地说道:“他啊,他就是人们口中的晔玄仙尊。”
他恍若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个称谓,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仿若有人拿刀子在剜他的心尖,一下一下地,血肉模糊。
“哦。”祁润见闻霁没多说,便觉得他对此人没什么兴趣,打趣道,“照哥哥的话,这人也不过如此嘛,我还听那说书先生说他长得有多好看,有多厉害,现在想来,肯定也是不及哥哥千分之一了。”
没有反对,也不曾认同。闻霁只在心中回答:“他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又好像是说给那段肆意妄为的青春。
闻霁将手中的笔轻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笑嘻嘻望着自己的人儿,哭笑不得。
“这全天下,要数嘴贫,可真没人能及你了。赶紧去收拾行囊吧,咱们明日就出发。”
闻言,祁润有些欣喜又略带疑惑,“这么早就走啊?太好了!可是哥哥,这离夜猎大会不还有近一旬呢,我们现在去是做什么啊?”
闻霁温声道:“自然是打算带你好好游玩一番了,顺便也去拜访一位故人。”
“哦,好!那我现在就去收拾。”祁润起身离开了寒月阁。
他没再多问这“故人”的身份,心知既然哥哥未尝多言,便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或者是不甚重要。
房间内此时只余下闻霁一人,他收敛了挂在嘴角的弧度,抹去了眼底的温柔,看着眼前的书信,闻霁一声讥笑:“上官漓,你我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的眼角也露出了难见的杀意,他将书信送进火盆中,看着信纸一点点被弥漫的焦黑所覆盖,就好像被黑暗渐渐腐蚀。
他心下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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