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明光院就来了不速之客。
严微一向早起,彼时正在院中练功,听闻林中有脚步声靠近,心下有些烦躁。
她们师徒两人舍了月华峰原本的殿堂和屋舍,居住在此,便是想不被人打扰,事实也证明,这些年找上门的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来人是谢一范,林有为的首徒,江湖上都说,他会是下一任的落清山掌门。
严微冷着脸打开门:“有事?”
谢一范一噎,挤出一个笑:“按辈分,你该叫我师伯。”
严微不答反问:“我问你有事吗?”
严微的世界很简单,除了自己便只剩下许幼怡,她不会傻到忘记这些年落清山上的人是怎么欺负她们的,若不是因着师父的缘故,这庞大的师门,她一个都不会认。
想要她说出掉辈儿的话,更是没门,师父体弱,她行走在外,得帮师父挺直了腰杆子。不过入门晚的弟子们不晓得许幼怡与其他几位门主的关系,私底下对严微都以师妹相称,林有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多大麻烦。
谢一范知道严微的脾气,不与她争辩,伸长脖子往院里看:“你师父呢?”
“师父还在歇息,你有什么事就同我说。”
“行吧,等你师父醒了,让她来一趟昆吾峰,掌门有事找她。”谢一范转身便走,忽地又停下脚步,欲言又止:“严微,你该少给她惹麻烦的。”
看着谢一范消失在林间,严微轻轻关上了门,看着手上的孤芳剑愣神。
又给师父添麻烦了吗?
巳时三刻,许幼怡才在床上动弹了一下,还未睁眼,就先喊人:“微微——”
严微将房门打开一条缝:“该起了。”
“哼哼。”许幼怡翻了个身,趴在榻上支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徒弟:“早上吃啥啊?”
“快要午时了,我给你煮面”严微觉得自己有些时候活像个老妈子:“卯时谢一范来过,说掌门让你去昆吾峰一趟。”
“噢,他又要跟我讲道理了,这么多年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许幼怡抱着被子坐起来,忽然笑道:“微微,给我的面多放点辣椒,谢谢啦~”
“知道了。”严微关上门,径直前往灶房。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严微及笄前,许幼怡将她的衣食住行照顾的甚为妥帖,严微成年之后,许幼怡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她便主动学习起这些人间烟火的物什,在点了三四次灶房之后,愈发心疼自家师父年纪轻轻就会这么多东西。
严微毫无怨言,倒不是因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在八年时光里,她更觉得两人在师徒关系之下,是相互依偎相互陪伴的朋友。
至少许幼怡从不在她面前端架子,甚至还向她撒娇。
用过午饭,许幼怡披上大氅便准备前往昆吾峰,严微取下温度刚好的手炉递给她:“师父,我陪你去吧。”
“怎么?”许幼怡笑道:“担心我啊?”
“昆吾峰陡峭,有人陪着你不会太累。”
许幼怡闻言,一把挽住严微的手臂,感叹道:“微微真贴心啊,那好吧,咱们师徒俩一起挨训。”
她话是这么说,等到了山河殿外,却还是嘱咐严微在广场等她,严微点点头,目送她登上阶梯进入殿门。
许幼怡踏过最后一级阶梯,缓缓舒了口气。看着熟悉的建筑,她忆起儿时常常陪阿娘来此处,阿娘在里面谈正事,她就在殿门口自己玩,而如今,若没有掌门召见,她一次也不想来。
她缓步走进殿中,林有为端坐在上首,谢一范侍立在一旁,见她来了,林有为站起身,笑脸相迎。
“幼怡来啦?快坐快坐,我们叔侄俩又有几月不见了吧?”
“掌门师伯。”许幼怡微微欠身,便不客气的寻了处椅子坐下:“不知掌门师伯叫我来有什么事?是又要劝我嫁人,还是重提合并月华门一事?”
林有为也不尴尬,重新在位子上坐下:“幼怡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师伯都看在眼里,前些年为你择的那么多良婿,你一个也不肯嫁,师伯也不能强迫你,婚嫁之事你自个儿拿主意就好;至于月华门,那是你母亲的心血,需从长计议。今天叫你来,是想说说你那个徒儿。”
许幼怡终于抬起头来:“微微怎么了?”
“一范,你说说吧。”
“是,师父。”谢一范看向许幼怡,四目相对,他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昨日严微回山,未来长门报备,且在山中纵马,险些踩伤鹤竹峰的一名师弟,这已经是她今年第...好多次违反门规了,山中许多弟子对此都甚为不满。”
“哦?”许幼怡捧着手炉:“那你们把她抓到戒律堂打一顿不就好了?”
祖宗,有你护着谁敢动她啊。
谢一范偷摸瞧了瞧自家师父的脸色,又道:“不止这些,据冀州据点的师弟们说,严微这次下山游历,结交了好几个魔教中人,与他们称兄道弟,交谈甚是热络。”
许幼怡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颤动,但很快归于平静:“她只是爱玩罢了,倒是我竟不知,咱们落清山的各州据点,除了搜集情报帮扶百姓,什么时候还拓展了跟踪门下弟子的业务?”
“这怎么能叫跟踪呢!明明是严微自己...”
“一范。”林有为出声打断他,朝许幼怡笑道:“幼怡,确实是严微带着魔教友人大摇大摆的从据点门口过,不是我们刻意跟踪。你说她爱玩,这我信,毕竟还是年轻人...可是不能没有底线你说是吧?魔教都是些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有你这个师父看着还好,但你毕竟不能无时无刻的看着她。何况她本来就...你娘当年也是因为...”
“本来就什么?”许幼怡面上泛起一点怒色:“我知道你们从头到尾都看不起严微,落清山名门正派,收的都是世家弟子,怎么能被一个乞丐小偷污了名声?这普天之下,还有多少饥苦百姓?若不是为了生计,谁肯抛开人格尊严去讨饭,去当贼?作为正道巨擎,落清山这些年处处维护自己的武林地位,却将匡救天下的祖训抛在了脑后,甚至对应该帮助的人心生鄙夷?”
“还有我娘,我娘是死于魔教之手不错,可究竟是谁将她逼入的绝境,尚不好说呢。”
谢一范忍不住上前一步:“许师妹,你怎么能这么和师父说话!”
————
殿外,严微站得笔直,昆吾峰的弟子刚刚用过午饭,从膳堂出来经过广场,看见严微,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快看快看,那是严微吗?”
“就是她,她怎么来昆吾了?难道被罚站了?”
“笑话,有月华门那位在,这落清山上下谁敢罚她?也不知许幼怡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汤,师父这么多年对她们俩如此容忍。”
“我们师父是何等人物?姓许的还不就是仗着她娘的身份才如此逍遥?这么个病秧子,能活几年都说不定呢,干脆由她去呗。”
“原来如...唔!”
说话的弟子话音未落,一道残影便从身前闪过,掌风刮过,打得他脸颊生疼。
广场瞬间鸦雀无声,严微一袭红衣,站在嘴碎的弟子面前,浑身散发着淡淡杀气。
弟子有些不寒而栗,他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强撑道:“你做什么!这里是长门重地,山河殿前,你想伤害同门不成?”
“我们师门,只师徒二人,”严微声音泠然:“你辱我师父,跟我进殿道歉。”
“就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我们昆吾的地盘,何况我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谈何道歉?”
“好,那我就把你拖进殿去。”
殿内因许幼怡方才一席话陷入尴尬,谢一范虽气,但当着林有为的面也不好发作,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许幼怡便站起身来。
“多谢掌门师伯对严微的关心,我的徒弟我自己会管教,就不劳掌门师伯为这种小事费心了,还请师伯记着,我已将孤芳剑传给了她,严微在,月华一脉就不会绝,相信掌门师伯不会做出自毁臂膀的事情来,告辞。”
就在这时,一名鼻青脸肿的昆吾弟子狼狈的冲进殿中,哭丧着一张脸:“师父!大师兄!严微打人了!”
殿中三人一怔,忙往殿外赶去。
山河殿面前的广场,红衣女子持剑而立,她的身旁躺着一圈哀嚎的昆吾弟子。
严微冷冷道:“你们道不道歉?”
“微微!”
听到熟悉的声音,严微瞬间收敛了杀气,转过身去,许幼怡已经奔到了面前。
“师父。”她低低叫了声,还剑入鞘。
“这是怎么一回事?”谢一范扶起众师弟,一名弟子捂着缺了门牙的嘴:“是小五,小五说许门主坏话,被严微听见了,严微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揍了...”
“够了!”谢一范猛地蹙眉:“还不嫌丢人?”
严微垂眸去看许幼怡脸色,却看不出她的喜怒,只见许幼怡转身面朝林有为行了一礼:“诸位受伤弟子的伤药,我稍后会从月华峰送来,不过这件事是昆吾有错在先,便与严微打人之事相抵了吧,幼怡累了,先回山了。”
她毫不留恋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带着严微下山去。
“师父...”谢一范看着林有为有些发青的脸色:“您别气...”
“一范,你还喜欢她是吗?”
谢一范一怔,默默低下了头。
林有为拍了拍爱徒的肩膀:“为师理解你,许幼怡的脾气和她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带刺的蔷薇,谁会不爱呢?”
竹林间,师徒俩一路无话,严微心中不安,还是喊出了声。
“师父。”
许幼怡抬起头,直戳了当:“你交了魔教的朋友?”
严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此事,她当然知道许幼怡对魔教人的态度,不免有些心虚:“...嗯。”
许幼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是什么人?”
“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她说她叫红妹。”严微老实交代。
“这么小年纪就入了魔教,想来应该是父母的缘故,也不至于罪大恶极。”许幼怡叹了口气:“微微,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这个世道正魔对立分的干脆得很,人心深沉,你以后行事要尽量保护自己。”
严微诚恳的点头:“知道了,师父。”
“我交代你的事,千万不可透露给别人。”
“您放心。”
回到明光院,许幼怡就一头扎进了丹房,院中屋舍,有一半起居,另一半则是丹房和存放药草的药房。严微抱着好运气坐在石凳上,细细琢磨许幼怡有没有生气,不多时,屋里便传来了药香。
打从严微来到月华峰,许幼怡就经常把自己关在丹房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后来她才知道,月华门前任门主,也就是许幼怡的母亲许知韵身死的那场大战中,许幼怡身中剧毒,后来她用一身修为换回一命,身体也落下了病根。经过此事,许幼怡不再随便相信别人,山中岁月清寂,干脆学起了自己给自己治病,她本就天资聪颖,修行几年,医术便堪称一绝。
严微盯着紧闭的门窗,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伤了这么多人,看样子今天师父是不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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