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仿佛置身于无边黑暗之中，顾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疯掉了。

一层层回忆在脑海里回放。

这让他痛苦到极点。

五岁。

某幼儿园。

“没爸爸的克星，没爸爸的克星！哈哈哈哈！我跟你们说哦，顾宸爸爸死了，据他家人说，是被他克死的哦！哈哈哈哈！超好笑。”

“真的假的？离他远点啊，等下被他克死了就不好了。”

“咦——顾宸你真是个扫把星啊，还克死亲爸，你爸爸对你那么好，啧啧，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啊。”

虽说，童言无忌，但，在无形之中，这一句句话都在刺穿顾宸的心脏。

很疼。

“顾宸你就是个扫把星，以后别出现在幼儿园里了，我怕被你克死。”男孩从一旁走来，提起顾宸的领子。

“要是我说不呢？”他一双眸子里毫无光彩，毫无恐惧，就这么漠然地，凝视着对方。

“那你得小心了，小心我叫我哥哥来打你，我哥哥可是明夕十中的老大！”男孩自豪的说。

“是吗？”他笑了笑。

“你他妈是不信吗！你个克爸的克星！”男孩一下忘了妈妈的警告，把从哥哥那里学来的粗话骂了出来，放下提他领子的手，狠狠一推。

顾宸被推倒在地，周围的人纷纷凑过来，几个幸灾乐祸的还重重地踹了他一脚。

他强作镇静，接受着这个年龄不该出现的一切：不该出现的校园暴力，不该出现的悲观，不该出现的伪装。

“就这点本事么？”他轻笑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中却透着一种成熟。

狠狠地拽了一下其中一个踹他的人的腿，那人一个趔趄没站住，也摔了下来，“呜呜，老师！顾宸欺负我！”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办公室离我们教室还挺远的，不如先把眼泪收收，到那里再去哭，这样，你装可怜博同情，还会更逼真一点。”

角落的一个男孩，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不曾开口。

有趣。

“你才五岁，怎么说得出，这么，惹人恶心的话啊？”旁边一个围观的大班女生问道。

“你也才六岁啊，你以为你很成熟吗？”他笑了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

被说的女生脸一红，“我电视剧看得多。”

“啧，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早熟，电视剧看多了也不是成熟啊。小妹妹。”在这里当幼师的男子突然出现，摇了摇头。

走到顾宸旁边，温柔地问了句，“疼不疼？”

顾宸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惊到了，摇了摇头。

“老师，他把我拖下来，害我摔倒了。”摔在地上的男孩突然憋了一大堆眼泪。

“是吗？”男子轻轻地笑了笑。

“嗯！”男孩点点头。

“可我看到，是你先踹他的啊。”男子依旧似原来的微笑，眼神里却透出一种凌厉。其实，刚才有个小男孩，看见他还在附近的教室制作上课用的玩具，过来找他求助。他没有想到，幼儿园的孩子心都会这么毒，他以为幼儿园里的孩子，都应该很天真，“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跟顾宸道个歉。”

“我不用他们道歉。”顾宸一双入潭水般平静的眼眸凝望着周围。

“老师，谢谢你替我撑腰，只是，我不用他们的道歉，我只希望，以后没有人叫我克星，我爸不是我克死的。”顾宸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男子心疼地看了顾宸一眼，年幼失父，导致一个孩子这样被毁掉了。他很心疼。

顾宸离开人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脑海里一边回放老师对自己的关心，一边回放同学对自己的打骂。

与其说他不屑计较，还不如说他不得不放手。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女人的面影，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可是他觉得恶心。

那是他的母亲。

从父亲死前到父亲的葬礼，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她从未爱上那个温柔的男人。

世界不会善待温柔的人。

她出轨了。

天知道顾宸在看见这一切会怎么想。

定期出现的黑色轿车，

以及那个男人帅气的脸。

有时候他就会想，父亲真的比不上那个男人吗？

父亲走之前，所有人都对他很好。

父亲离开了，他的母亲写了一本很厚很厚的剧本。

她是被富家婆婆欺辱的可怜寡妇，他是害死亲生父亲的该死的克星。

最后，那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娶了她。

所有人都祝他们幸福。

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废物，利用完就可以扔了。

他在那个家里，就像一条狗。

可以随意打骂欺辱的狗。

没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还没有长大，身上就已经伤痕累累。

“哥哥？你也配？”

“呜呜呜，爸爸妈妈，哥哥欺负我……呜呜，宝宝的脸都要被哥哥扇破了。”他听见弟弟稚嫩的声音。

他是私生子，爸爸一走，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真正的孩子，外界都以为这是那个男人和他前妻的孩子，他的母亲，自然也成了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对两个孩子都一样好的贤妻良母。

讽刺。

“你敢打我亲生儿子？”他看见男人细心地查看男孩脸上的伤，那是他自己扇的。

“不是我……”顾宸很想哭，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能相信他。

“不是你是谁？是弟弟自己扇的吗？”男人咆哮起来，拿起一本书就往他身上砸。

很疼。

顾宸差点哭出来，却咬着舌尖，把眼泪逼了回去，心疼地拿起了地上的书，那是爸爸之前买给他的，现在却被这个弟弟画得乱七八糟，还被撕了一页……他望着自己房间里，床上的一只熊，熊很干净，缺少了一个耳朵，露出了少许棉絮。

他的一切，都被这个所谓的弟弟破坏过。

爸爸买给他的书，买给他的玩具，爸爸给他拍的相片，爸爸给他买的衣服，爸爸给他买的鞋子。

都被这个所谓的弟弟破坏过。

他把和爸爸的合照贴在怀表上，把相册随身带在身上，这是他唯一一个决不让别人触碰的东西。

他想爸爸了。

爸爸不会这么对他。

“你要点脸，你姓顾，跟我家没半点关系，我的儿子是我的亲生血脉，打坏了你赔得起么？”男人扬起手又是一巴掌。

“跟你姓我还觉得恶心，你比我爸差多了。”他瞪着面前的男人，凶狠地说。

“差多了？呵呵呵呵，小弟弟，你可听好了，你妈妈喜欢的是我，当初那个男的只是用不正当的方式夺走了你妈，还差多了。”

男人有些抓狂。

顾宸被推倒在地上，猛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失去控制，“你就是不如我爸！我爸对我可好了，不像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还配当我弟弟？真是笑死了，我还嫌恶心，看到你们就恶心！这个家是我的！是爸爸买给妈妈的！你不配住！你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啊！这是我的家……不是你们这两个恶心的傻逼的！”

仿佛受伤的幼兽，顾宸的眼睛红了。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的，不是这两个偷走他家的小偷的。

他们不配！

顾宸想。

他幼小的心里满是对世界的怨恨。

他想起爸爸之前教自己的防身方法，用尽全力狠狠地推了男人一把，男人打了个趔趄，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宸，“你他妈……”

顾宸又狠狠地给了齐冼一个巴掌，男孩惊愕地看着面前十分冷漠的顾宸，“哇”地一下哭出来。

顾宸冷漠地盯着男人，“这才是我打了他。”

男人望着面前的稚嫩的男孩眼里透着的杀气，一鼓作气：“你也知道这房子是你妈的，那我作为她的现任老公，你只是她的儿子罢了，你有什么资格？”

“这是我爸买的，是啊，买给我妈，但房产证挂着我顾家的名字，挂的是顾宸这个名字，因为我爸妈那时候很要好，他们很爱我。你姓齐，连我顾家的边都沾不上，你有什么资格？你是我爸么？你身上有顾家的血么？你个外来者。”顾宸恼火了，“滚啊！这是我家！你有什么资格住这里，这是我家！不是你齐家！”一把把身旁的男孩拎到门外，从小的锻炼在今天起了效果，他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要强大，敌人才不会来欺负自己。

“你儿子你还要么？要的话给老子滚出去。”当时的他也是五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大概是那个男人经常酗酒后骂粗话，被怨气极重的他学走了。

那天他赶走了那对父子，后来母亲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这是我们家……为什么要让他进来住。”他绝望地大喊，忍不住哭起来。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晚，他哭得很厉害，却没有一个很温柔的人来哄他开心。

母亲只顾着哄弟弟而一而再再而三忽略他。

他抱着玩具熊哭了很久，哭累了发呆，发完呆继续哭。

我想爸爸了。他在内心里说。

我想去死，然后陪他，这个世界好恶心，我要呆不下去了。他在内心里大喊，但没有人听得见。

第二天，他一整天都没吃到饭。

这个家不需要他。

他的东西他保护不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挣扎，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水中挣扎，没有人来救他。

那便冷漠吧。他想。

坠入深渊。

他不再挣扎，因为没有稻草，也没人会救。

他决定要放弃自己了。

有的时候，他很认真地想过，他才五岁，他自己的东西也保护不了，他一直都得不到爱。

他能干什么……

他想下去陪爸爸。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了。

没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就不必存在。

所以就该死啊。

……

“喂，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个声音很好听。

就好像是天上的天使来拯救他。顾宸想。

他不曾想过，这会是来拯救他的那束光，他在黑暗里生活太久，忘了世界还有光。

“顾宸。”顾宸下意识回答。

“别怕那些人，以后我罩你，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小男孩笑起来有小小的虎牙，很可爱。

“嗯……”顾宸有些茫然，不知道能对这份温暖说什么。

习惯了冷漠，或许突如其来的光明就会变得刺眼。

“我叫安凌。”男孩理了理他的头发，明明只有五岁，身上却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肉，很是清瘦。

“很高兴认识你。”顾宸礼貌性地回答。

“很高兴认识你。”

安凌……

顾宸在心里暗暗念着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谐音安宁，意为安宁度日。”安凌自顾自地说起来。

顾宸望着男孩雪白的衬衫，轻声道：“那你妈妈一定很爱你吧……”

顾宸不自觉想起什么。

那段痛苦而很是黑暗，不想回忆，不想接触，妈妈这两个字刺痛了顾宸的心。

那个女人……

现在还沉溺在自己的梦里啊。她以为她有了自己的幸福，然后忘了他，他不是她儿子，她说。

他只是一个寄生虫。

寄生在这个家里。

“她很疼我，如果你愿意，她也会爱你哦，我妈妈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她说她爱所有人。”安凌露出小小的虎牙，他的牙齿很白，很好看。

“是吗……”顾宸无声地笑了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曾经也说过，她会一直爱爸爸，一直爱自己啊……

安凌的命很好，他不得不承认，也很羡慕。

也许我上辈子毁灭过银河系吧。顾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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