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九色神鹿上

刘茵赶到墨砚郡的时候，几乎已经弹尽粮绝。这里是济国版图的最西边，他摘下大草帽，摸一把鼻头的灰，要了碗粗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时值七月，太阳当空悬着，毒辣的狠。炽热的阳光照在远处一片片沙丘上，热浪燥得人心焦。

“小公子这是去哪？”茶摊老板和他攀谈起来。

“我……在下想知道，在往西走是有一片林子叫渊泽吗？”刘茵问道。

茶摊老伯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只见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脸上被吹了一层沙子，灰漆漆的，唯露出一双眼睛，漂亮的紧。

“再往西走，就出了济国的边界啦！这附近都是来沙漠，哪有什么渊泽?难道……你是听了传说而来？”老伯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问道。

刘茵拿着碗的手僵了僵。

“不错。”他诚恳的点点头，“实不相瞒，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就是为了去渊泽寻那传说中的九色神鹿。”

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周遭话家常的客人们全都停了下来，半晌之后，大家都发出憋不住的嗤笑。

“小子，你是为了九色鹿来，那你顺便见见观音吗？反正都挺近的，别白来一趟………”有人打趣道。

人群再一次爆出笑声。

刘茵涨红了脸，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别别！我见过！你跟着我，保准找到！”

刘茵回过头，只见墙根底下一个衣着破烂的小混混正努力举着手。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张兮兮的脸颊上隐隐透着女孩般的清秀俊郎，若是换身衣服洗把脸，大概是个能将全城少女的魂都勾走⊙∀⊙！小公子。

“全程帮你找九色鹿！两日三夜，还包吃包住，你跟着我，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找到，包您满意……”

“哈哈哈去死吧！”茶摊子里的客人们哄笑，“信你这个叫花子?一天天坑蒙拐骗不学好！还九色鹿?我想见嫦娥你是不是也能带队？”

“能啊！想瞧阎王爷都成。”墙根底下的小混混笑眯眯的看着这群客人。

客人们再度哄笑起来。

“你……真的能带我找到九色鹿?”突然，刘茵从座位上蹦起来，死死的盯着他。

茶摊里的客人们一脸震惊地看向刘茵，眼神里泛起同情，这孩子怕是个傻的。

“能，心诚则灵。”小混混微笑。

“好！那你带我去找……”

“我只说心诚才灵，否则找不到！”小混混打断并大声强调。

“我心诚得很啊！”刘茵一脸诚挚，恨不得刨心明志。

“心诚不诚这个东西，它是明码标价的……”小混混搓了搓手，张兮兮的脸上挤出一抹促狭的小王。

刘茵赶紧摸向袖子，然而即便是摸遍全身，最终也只摸出了七两碎银。

“我是……真的没有钱了……”他委委屈屈地说。

“没事，我这里可以用值钱的东西抵押，什么都行，只要值钱。”小混混赶紧道。

这时候就有人提醒刘茵，说着小混混天天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不是什么好人。可刘茵不听，不信邪地搜刮遍全身，最后只摸到一个坠子……

“这个不行……”刘茵刚要将脖子的坠子塞回去，就被小混混一把抢了过去。

“嗯?这个不错！”小混混瞪大眼睛看着坠子，啧啧赞叹。

“这个坠子不行，这个坠子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那坠子是一块几近透明的玉，只不过是半块，缺口处用黄金补整齐了。玉石中央有一点蓝湛，似乎是整块玉石的魂魄，如同水流一般蔓延到整块玉石的每一处角落，看起来美颜万分。

“什么奶奶姥姥的，没什么行不行的！你且先放在我这里，若带你找到了鹿我收下，找不到我再还你嘛……”

“这个坠子不行！我换成这个！”刘茵取下腰间的玉璜，交给了少年。少年“切”了一声，但见那玉璜成色也不错，便还了坠子收了玉璜，没再吭声。

但少年不知道，玉这种东西，绝非平民百姓可以佩戴的。玉石在黑市上甚至都无法流通，就算有人敢卖也没人敢买。

茶摊老板瞥了那坠子一眼，身子陡然颤了颤——虽说没有细看，却也认出了那物件的不寻常。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旋即咳了咳，想引起少年的注意，然而那少年似乎还沉浸在坠子的美艳中，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提醒。

老人想再说些什么都时候，那小混混已经带着那傻呆呆的少年走远了。

墨砚郡曾有九色鹿现身，这是一直以来的传说。

此地靠近西域诸国，地处济国国界，数百年前曾有僧人云游到此，见有白鹿立于崖钱，鹿毛在阳光的映照下竟有九种颜色。那白鹿纵身一跃，跳进云海里化成云烟。僧人有感于眼前如此玄妙的景象，遂在此地修建石窟，雕琢玉像，又在石窟壁上画下一副赫赫有名的本生图……

“《鹿王本生图》！是不是?”刘茵茵茵惊道。

“是啊，就是这幅图，那图中描绘了一个故事。”少年笑眯眯地看向天空说道，“九色神鹿偶然间救了一名溺水的人，这混账得救之后却恩将仇报，反而向一直垂涎九色鹿皮毛的皇后泄露了九色鹿的居所，之后九色鹿遭到无情的猎杀。最后九色鹿向国王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遇，国王可怜将它放了，结果你猜这个告密的人怎么着？”

少年卖了个关子，黑眼的眼珠看向刘茵，眼里若说有什么，那大概是嘲讽。

“浑身溃烂，求死不能，脏器都生生化成雪水，整整挣扎了好几日才死呢。”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想等刘茵将这完全消化，他才继续道，“你说，这是不是贪婪的报应?”

说罢，少年眯起眼眼睛转过头去，轻嗤一声，摇头晃脑蹦蹦跳跳地往前带路。

刘茵突然觉得心中生出阵阵寒意。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嘲讽，还是那故事里有不可告人的可怖下场。

“你……小兄弟叫什么呀？是哪里人？”刘茵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颤声问道。

“我……我叫赵晔。因着爹娘死的早，便早早出来讨生活……”赵晔眯了眯眼看向前面那一大片荒山，道，“今晚就能赶到渊泽啦！”

刘茵心下一凛。

“渊泽……不是传说中存在的地方吗？这么好找的?”刘茵警惕的问道。

“是啊，你跟着我走，便好找了。”

赵晔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好蹦蹦跳跳地带路。之后，他就带着刘茵登了山。赵晔此人明显对于这里极其熟悉，甚至连哪颗数的哪条横枝斜在哪边都十分清楚。

此时天幕暗了下来，四野光芒越发黯淡。刘茵咽了咽口水问道:“大约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赵晔笑笑，“已经起雾了，九色鹿这种动物，只喜欢深夜在崖顶出现，你需要等。”

在出来寻找九色鹿行程中，每每有人得知刘茵此行的目的，对方都会嗤之以鼻。那不过是传说中的动物，刘茵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水中捞月。可这个叫赵晔的少年从开始便极其确定的说他可以带他找到九色鹿。刘茵即便知道对方坑蒙拐骗行迹恶劣，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动手呀。”赵晔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风中如同刀刃一般清冽而诡异，他的眉目甚至已经有些扭曲，“腰间的匕首是做什么用的？那般锋利怕是削铁如泥吧！那不是你们人类一直垂涎九色鹿的皮吗？”

“杀了他！杀了它呀！”

赵晔的声音如同幽灵一般，在刘茵脑海里盘桓。

刘茵突然跪倒在地上。

他泪流满面，额头狠狠磕在山石上前，一直戴着的大草帽瞬间被风吹走，一头长发散落下来 。

“若不是母妃病重，刘茵断不能厚颜相求……”

“请九色神鹿赐我半盏鹿血，救我母妃！”刘茵泪如雨下。

赵晔被这猛的一跪跪得有些愣怔，那努力磕头的明显是个女孩。

“你直接杀死它不就好了，那样就要什么有什么了。我看你将腰间这刀握了一路……”赵晔挠着眉毛说去。

“腰间的刀是用来防身的……我……我是怕你对我不轨，耍流氓……”跪在地上的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赵晔:“……”

“母亲生我养我，如今病重，我无可奈何，听说有只九色神鹿的鲜血可以以以以治愈此病，所以才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此。只要九色神鹿赐我半盏鹿血，我愿意做任何事。”刘茵哆嗦着哭道。

那九色鹿就立在刘茵面前的云雾里，刘茵那厢不住祈求哭号，一鹿一人僵持了大半宿。

“你……要不先起来?再和人家神鹿商量商量?人家可能对你有语言障碍……”赵晔试探着问。

刘茵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因着吹了山风，又跪了大半夜，脚抽了筋，她没有站稳，惊呼一声，直直的向前倒去！

就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刘茵震惊了。

原来眼前的九色鹿，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水汽幻化而成的，虽然看上去惟妙惟肖，可终归只是幻象罢了。

自始至终，刘茵面前其实只有一方光秃秃的悬崖，根本没有什么九色鹿！

就在同一刻，赵晔自悬崖边跃起，奇异的景象倒映在极极速下坠的刘茵的眼眸里——纵身跳下悬崖的少年的墨色长发瞬间变成银白，紧接着从四肢到躯体一点点被月色和云雾吞没，生出华美的毛发，盘横的鹿角，它踩着云雾，如同蜻蜓点过一顷芙蕖。

那是九色神鹿。

那个混混一般的少年，竟是九色神鹿。

刘茵来不及震惊，下一秒她就被尖利的鹿角挑了起来！刘茵只觉得骨骼发出一声脆响。她疼得闷哼一声，受不了这样的重击，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茵醒了过来，她似乎是躺在一堆松松软软的树枝上。九色鹿的大蹄子将她踹得闷哼一声，她才发现自己是被踹醒的。

“装什么死！”

赵晔鄙夷的哼哼

刘茵撑起身子，发现身体底下铺的东西很脆——她随手捡起其中一片，定了定神去瞧，结果吓了个半死。

那是块碎裂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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