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与彼方

经历了层层“阻碍”，西忘菌终于坐上了飞机。

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皖城距离他的家726.3公里，坐飞机需要五个小时才能抵达，中间还要换乘一次。

西忘菌从小就极度恐高，甚至到了站在教室的桌子上帮忙清理风扇都会瑟瑟发抖的地步。飞机起飞后西忘菌明显的感受了颠簸，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不是乘车时的那种震荡，是整个世界都翻来覆去的感觉，上一次体验还是在四年前庙会上坐海底捞月。

尽管很害怕，因为飞机有的时候甚至会倾斜四五十度，这令西忘菌几度有直接晕厥的可能，但他还是不想错过窗外的风景。因为他很喜欢俯瞰，也很喜欢天空和浮云，可笑啊，一个恐高的人喜欢高处。

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拍下沿途的景色，毕竟飞在天上这种事情可不常有。

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和再喜欢也不想重来一次的心情后，飞机落地了。西忘菌跟着父亲乘上了客车，来到了一个旅馆。找个地方很不起眼，说时候，西忘菌甚至没认出这是个旅馆。

在交付了身份证和租金后，西忘菌跟随父亲来到了房间，里面很狭小，两个小隔间，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刚好能容纳两个人，地板上放下两人行李后再无落脚处；另一个是洗手间，马桶和洗脸池距离不过一尺。西忘菌思考了很久，在考虑到父亲是为了节约花销后选择的地点后理解了，这是被骗了。

但起码可以住人，熬过这几天就是了。就在西忘菌刚放下书包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父亲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了。他看了看备注，接起电话言语几声便匆忙跑去了门外。西忘菌管不了这么多，直接躺在床上泄了气，安静地盯着触手可及的天花板思考着以后的规划。不一会儿，父亲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看了看西忘菌，顿了几秒，说出了令西忘菌浑身颤栗的话:“你外婆，就在刚刚，去世了。”

西忘菌和外婆交集不多，在外公去世后更是如此。唯一和外婆见面就是每个月回家的时候去看望她老人家一眼，聊聊家常，尽管每次外婆都不记得他是谁。

但除此之外，在前不久的日子里，其实外婆还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小舅工作繁忙，离得又远，家里也有妻女需要照顾，如此般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跑来照顾了数日，可那里女儿又出事要人照顾，家里人权衡再三还是劝小舅回去了。照顾外婆的担子就交给了其他子女。于是母亲兄妹三人原本计划轮流照顾，在大姨首先照顾了一段时间后，本应轮到大舅，然而他却借机开脱，找出一个又一个借口，为此还和舅母吵了一架，最后还说出去找解决办法，一去便不回。其实各位心里都明白，顾及他的面子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以前大舅的名声就很不好，他年过不惑却依旧无所事事，仗着和外婆屋子靠着，本该照顾外婆起居的他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个不折不扣的啃老族。西忘菌小时候就听惯了风言风语，都在说他的不是。但那时西忘菌尚小，与大舅最多的接触是他的儿子，也就是西忘菌的哥哥，他算是小有名气，学习好工作好，找了个外处的对象，为人也很温柔。因此西忘菌觉得能教导出哥哥这样的人的大舅应该也不是什么坏角色。现在看来，最多算是为他卑鄙的一生赎罪罢了，虽然抵罪还远远不够。

后来外婆便到西忘菌家住下了，平时起居由母亲照顾，西忘菌偶尔打打下手。母亲很爱外婆，从西忘菌记事起就是；所以西忘菌也很爱母亲，从西忘菌记事起就是。西忘菌也爱外婆。有次西忘菌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听到卧室“咯噔”一声，西忘菌立马奔到屋内，看到了瘫在地上的外婆，他赶忙扶起外婆，又把她搀到一旁沙发上。

外婆说下床不小心踩空了。

西忘菌问为什么不叫自己帮忙。

外婆问西忘菌自己是不是累赘。

西忘菌说不是，是幸福，尤其是母亲的幸福。

外婆说别骗我。

西忘菌说没骗你。

西忘菌确实没骗外婆，他从心底里觉得照顾外婆很幸福，也认为母亲更是如此。

西忘菌明白很多，但他唯一不懂的是，时间居然这么残酷。几年前外婆身体还很硬朗，她甚至比母亲还高，估计有一米七几吧，反正在小时候的西忘菌眼里他很高大。后来外公去世，母亲红着眼抱着西忘菌哭了很久很久，哭红了眼，哭湿了西忘菌的衣襟。那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外婆，有很多原因，最主要的是害怕，害怕死亡的气息，害怕验证亲近之人的离去。很难体会外婆和母亲用了多少力气才走了过来。

很显然，外婆用的力气更多。自那以后，外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再见到外婆时是几年后学校放假，西忘菌走进了外婆的屋子里，他看到外婆蜷缩在床的角落，双目无神地做着纺织。在听到“外婆”二字之后，她抬起了头。西忘菌第一次看到了之前只在漫画里见过的景象:外婆浑浊的双眼闪出了一丝亮光，不是臆想也不是夸张，是真的多出来一道亮光。西忘菌愣住了，而后又坐到外婆身旁说着些有的没的，说了多久他不记得了，直到天色渐暗他才离去。离开前外婆托西忘菌告诉她母亲来看看她，她已经很久没来了，西忘菌应声答着，没有提醒外婆母亲昨天刚来看望过她。

后来的一次次见面，外婆的身体愈发矮小，身形愈发蜷缩。再后来，就是被接到家里来了。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过后，或许良心发现，或许是迫于舆论，大舅宣布接回外婆。至于真正的原因也不言而喻。之后外婆再聊有音讯。

所以在父亲告知西忘菌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控制不住的难过，毕竟早就预知到了，她老人家也算有个安详的晚年了。只是他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你外婆癌症已经无能为力了，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撑到你考上大学。”现在西忘菌刚来到大学所在的城市，外婆就去世了。虽然西忘菌不迷信，但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西忘菌此时最担心的母亲，自己和父亲与她相隔千里，姐姐又在外地工作，此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没有能依靠的人。虽然母亲常说对不起西忘菌，让他多受了很多额外的苦。但之后每每谈及，西忘菌还是深深的内疚。

父亲之后一整天都在安顿家里事情。西忘菌为了不打扰父亲便出去散散步，顺便熟悉熟悉将要生活的这个地方。

西忘菌看着黄昏下路灯照着的行人们，出了神。

自己与母亲身隔千里，母亲又与外婆阴阳难遇。此处与彼方，山河鬼门相拒，触不可及。生命对于每个人的意义是不同的，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爱你所爱之人，于尚且可及之时；忆你所念之人，于尚且未忘之际。

生与死轮回不止，爱与念日月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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