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一层薄薄的夕阳铺洒在寒意正浓的街道上。

天就快黑了，空气里像飘着一层凉雾，比方才更冷了些。保笙琴行的陈经理指挥伙计搬了木板上窗，正预备打烊。

路边卖卤蛋的大嫂呵了呵手，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陈经理道：“今儿是小年儿，老哥要不要买几个卤蛋回去加菜？”

这家宝笙琴行是德国人投资开设的，大堂经理的薪酬很可观，陈经理见这卖卤蛋的大婶辛苦了一天，当下便准备应了。正在这时，琴行门口忽然有一辆崭新的雪佛兰汽车由远而近的驶过来，车灯穿透层层雾气，在夜色里投射出一束灰尘飞舞的光柱。

身穿笔挺的白色制服的司机走下来开门。看这阵仗，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来头，陈经理赶忙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

敞开的车门中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黑色呢子大衣，头带一顶纯黑礼帽，颈上围着浅色印花羊绒围脖，打扮的十分洋气，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有一双见过世面的冷厉眼眸，隐有傲气，但看起来却谦和有礼，一张脸沉浸在暮色里，看着并不清晰，朦胧中只觉得眼睛狭长，轮廓分明。

这宝笙琴行的陈经理是中专毕业，替洋人打工也有几年了，晓的也只有像他们这样派头的年轻人才会来这里买琴，忙把他迎进屋里，边走边问

陈经理：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琴？钢琴、手风琴、萨克斯风本琴行了都有

年轻男子摘下礼帽，举手投足甚为倜傥，灯光下露出一张菱角分明的脸来，唇上浅浅一层青涩的胡渣，看起来风流俊雅，说

叶菲卿我想要一架纯白色的钢琴

陈经理心中一喜，心想这可是大生意，忙道

陈经理：这位先生可来得巧了，上海刚调来一家白色的斯坦威，您留个地址，下个礼拜就能送到府上去

斯坦威是老牌进口钢琴十分昂贵，及时是在上海，也只有宝笙琴行才有得卖。

叶菲卿我想要现货——现在就要

细看之下，这年轻男子的面容十分英俊，陈经理虽见惯了上海滩里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此时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时只听那位公子又说

叶菲卿钱不是问题，越快越好

说着从钱夹里抽出一张支票，道

叶菲卿麻烦你了

陈经理虽然有些为难，可也舍不得跟钱过不去，他这是现金支票付账，付账有余，剩下的自己可以扣下当打赏，抵得上好几个月的薪水，当下便应了，说

陈经理：好吧，那我安排一下，这就派人给府上送去

这时男子又问

叶菲卿你们这有钢琴老师介绍吗？我要一个即时就可以给我回去上课的

陈经理：先生，今儿是小年，恐怕……

陈经理脸上赔着笑，心中暗想，这些有钱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买了钱立马就要学，叫我小年夜上哪儿给他找位钢琴老师去？只能十分为难的说

陈经理：您看等到明天可以吗，现在一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啊

男子从钱夹里抽出一沓现金，无声地放在桌上，微笑着说道

叶菲卿今晚要是找不到钢琴老师回去，我家那位小公主可就要大闹天宫了，麻烦你了

陈经理仍然十分为难，可是看在钱的份上，绞尽脑汁又想了一会儿，后来灵光一闪，道

陈经理：我家隔壁有一位沈小姐，钢琴弹的很好，与我内人关系不错，我想让我托她帮忙的话，她一定肯的

那位沈小姐是外地人，妻子可怜她一个人过年十分冷清，今晚正好邀她到家里来吃饭。陈经理兴冲冲的披上外套就往外走，道

陈经理：先生，您稍等一会儿，我家就在附近，现在就去给您把人请来

叶菲卿谢谢

那年轻男子一边道了谢，一边掏出怀中的金表看了看，心想，在小年晚上死去活来吵着立即就要学钢琴的人，全上海恐怕也只有自己家里那位小公主了

在琴行里等了片刻，玻璃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大概是那位陈经理回来了。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推开挂满薄霜的玻璃门，一阵寒意涌了进来，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路灯如豆，照的四下一片晦暗的橘黄色

陈经理旁边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穿一件半长的深蓝花格子大衣,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想是没来得及收拾,一张素脸半点儿脂粉也无,唇色也淡,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白玉,寡淡而晶莹。一双眸子从侧面看过去并不是侵有神采,只是睫毛很长,小刷子一样懒横地垂着,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眼中却似有风霜之色,正在跟路边的大婶买卤蛋。

那位卖卤蛋的大婶好像认识她，热络的说：“沈小姐有阵子没过来了，学校的工作很忙吗？”

琴行陈经理担心屋里那位贵客等得急了，便委婉催促道

陈经理：今天可真冷，我这手都冻的有些僵了

大神爽快心肠，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道：“唉，你们这在哪儿到哪儿啊？你没去过我们老家东北，咱们那儿的冬天才真叫冷，都能把耳朵冻掉呢！”

听了这话，那女子一双淡淡的眸子里好像忽然闪过一些什么，刹那间明亮一下，觉得又如流行一般转瞬即逝，轻轻接过装卤蛋的袋子，她把钱递过去，说

沈岚上海的冷和东北不同，是湿的，往骨头里钻，您晚上记得生个火盆，不然容易得风湿

大婶听了这话，十分暖心，又热络的说：“沈小姐也是东北人？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沈小姐头微微一顿，便没有答话

这时琴行陈经理一扭头，见那位贵客正在一旁站着，忙扯了沈小姐过来，说

陈经理：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先生，刚买了一架斯坦威，现在就想要学琴……算是卖我一个人情，今晚就拜托你了，沈小姐

天气十分寒冷，那男子却颇有礼节，摘了手套，朝她伸出手去，礼貌的说

叶菲卿：你好，我姓叶，叶菲卿

沈岚你好

女子微微颔首，她的软柔若无骨，果然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只是虎口处微有摩擦，说话的样子十分疏离，却又不失礼貌，叶菲卿平素习惯了被女人献殷勤，见她对自己这般冷淡，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这才看清沈小姐的正脸，路灯下十分清秀，一双眸子微微垂着，露出两道浓密纤长的睫毛，这时直见她微侧过头，浅浅一笑，将手里的卤蛋递给陈经理，说

沈岚这个麻烦你给嫂子拿回去加菜吧，改日我再去叨扰你们

陈经理急忙接到手里，说

陈经理：咱们随时恭候沈小姐

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清甜，却好像又有一丝淡淡的凄清在里面，叶菲卿见惯了上海滩千金小姐们娇艳迫人的笑脸，倒觉得这笑容有些不同。这时沈小姐转过头来，见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并不着急要走的样子，便很礼貌地问了一句

沈岚我们可以走了吗？叶先生

叶非卿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为她打开车门，请她上车，沈小姐熟练地钻进车里，动作干净利落。他回头望向后座，礼貌的问道

叶菲卿：听说你姓沈？

女子微微一顿，简短答道

沈岚我叫沈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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