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自圆明园建起来后,雍正、乾隆两位皇帝都爱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几乎大半年都在圆明园度过,反而不太爱在紫禁城里住。
今年夏天格外热,立夏刚过,皇上就带着皇后、娴贵妃、纯妃、愉嫔等十多位妃嫔以及皇太后去圆明园了,端午自然也在那里过。
富察府在圆明园附近也有私人园林,不过因为去年冬天,有个下人守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油灯,起火烧了一大片,好在是冬天,人大部分都回城里住了,所以没多少伤亡,只有些钱财损失。
园子目前在修缮中,一时间又买不到新园子,买到了也得整葺一番,其他的庄园又太远,所以目前一家子人都只能住在城内的主宅,哪知今年夏天居然会这么热!
傅恒跟尔晴从富察府出发时,已经巳初八分了,圆明园在城外,离富察府有三十多里的距离,以马车的速度大概要半个多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差不多要到巳正六分才能到圆明园,这个时间迟虽然不迟,但有点紧巴巴的。
因此,为了能早点到圆明园,杜枫就把马车驾得比平常快了些,尔晴坐在马车里,被颠得很是难受,都要把早上吃的东西给颠出来了。
傅恒见她这样,便提出让尔晴坐到他身上,被尔晴严词拒绝了,她控诉地看着傅恒,想说些什么又羞于启齿。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才这样提议的。”
尔晴白了傅恒一眼,没睬他。
被看穿了心思,傅恒一点都没觉得难为情,摸了摸唇,勾起一抹坏笑,冲着马车外喊道:“杜枫,把马车再驶快些。”
“你!”
尔晴震惊地望向傅恒。
“我什么?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递到尔晴面前,尔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已经十点二十了,而他们离圆明园还有不短的距离,当下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想傅恒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的问题了,急了起来。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怎么办?要是迟到了可如何是好?”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杜枫再快点?”
尔晴还能说什么,只好苦着一张脸,紧抓着坐板,强忍着颠上颠下的失重感,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了,求救般看向傅恒,傅恒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吧,刚刚我让你坐我腿上你不坐……”
说着拍了拍大腿,朝尔晴伸出胳膊,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道:“自己坐上来吧。”
他还能再欠抽点吗?
尔晴有苦难言,只能认怂,乖乖地坐到傅恒腿上,手环着傅恒的脖子,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一片通红。
天知道,傅恒刚刚那句话让她联想到了什么!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快二十五六分钟的样子,‘吁’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还没停稳,尔晴就蹿得一下钻出马车,手里拿着把扇子,不停往脸上扇风。
她觉得脸好烫,不仅脸,浑身都烫,一定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尔晴想。
“还不走快点!”
眼见傅恒还不紧不慢,甚至好以整暇地理起衣袍来,尔晴羞恼极了:“不怕迟到啊?”
享受了一路美人在怀的傅恒心里好不快活,一脸得逞的笑:“杜枫,把你身上的怀表拿给少夫人看看。”
富察府财大气粗,连下人们都会悬一表在身,尔晴定睛一看,那表盘上时针指向十和十一之间,分针才指向二十五,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傅恒给耍了!
气得她往傅恒鞋子上狠狠踩了一脚:“无耻!”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鞋子踩得蹬蹬响。
“少爷,我……”
杜枫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惹到尔晴了。
傅恒轻轻一‘嘶’,掸了掸脚上的灰:“没事,夫人是跟我置气呢,你自己找个阴凉处歇歇吧。”
“嗻。”
马车到了大宫门外的照壁前,就不能再往里去了,要徒步进园,傅恒望着尔晴的背影,心中惴惴,不会真生气了吧?
“别走那么快,小心跌着。”
他快步追上尔晴,尔晴不理他,他就偷偷觑她,见尔晴脸上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便知道她是害羞多过气恼,于是,心里最后那一点担心也没有了。
看来海兰察没说错,追姑娘,就得脸皮厚一点!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如意馆前了,接下来,傅恒要去福海西岸的瀛洲亭等候皇上大驾,尔晴则要先去长春仙馆给皇后请安,等竞渡快开始的时候才会跟一众女眷到蓬岛瑶台欣赏龙舟赛。
“之后一整天,我不能陪着你,你一个人要小心,知不知道?”
傅恒对之前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尔晴明白他的忧虑,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嗯什么,你保证。”
这怎么保证?
只有千日当贼,没有千日防贼,她的命她自然会珍惜,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她只能保证她会活好每一天。
“知道啦,快走吧你,真要迟到了!”
尔晴推了推傅恒,傅恒不动,只道:“你先走,我看着你。”
这句话似有热度一般,将尔晴的脸烧得更红了,她拿他没办法,只得先一步转身,傅恒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迈开步子,往望瀛洲亭去了。
傅恒到瀛洲亭的时候,不算早,也不算晚,还有好些人没到,参加赛龙舟的侍卫太监们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湖面岸上皆是一派喧闹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十多支龙舟队都已整装待发,十一点整的时候,皇上銮辇恭临,所有人跪拜高呼:“奴才(臣)等恭请皇上圣安”。
因为在节日里,皇上并不似平时那般正言厉色,微微带着笑意,说:“都起吧。”
于是,众人便起,也不似平日那般拘谨,君臣说说笑笑,大抵是些赞美皇上多么贤明多么睿智,在其治理下国家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或说说今日的端阳有多热闹诸如此类的话。
端午竞渡每年都有,并不是真的为了比赛而赛龙舟,而是出于联络君臣感情,展示国力强盛的政治目的。
便有太监来向皇上禀报龙舟赛的准备情况,等皇上一声令下,岸边大鼓一响,竞渡就正式开始了。
那边竞渡热火朝天,岸上也不会就干看着,皇上不仅自己喜欢写诗,还喜欢让各大臣也作些应景的诗活跃气氛。
这都是老套路了,于是众大臣就把各自准备的诗拿出来,皇上一一评价一番,大臣们互相间或是明吹或是暗贬,你来我往,再吃吃喝喝玩玩,气氛也就搞起来了。
虽然皇家龙舟竞渡实则并无‘竞’,更类似于龙舟表演,但看到数十条龙舟按队而行,皆画船箫鼓,飞龙鷁首,舟上人着同色服饰,动作整齐划一,喊声震天,龙舟化开碧波,络绎于鲸波怒浪之间,兰桡鼓动,旌旗荡漾,也是相当赏心悦目、振奋人心的。[1]
到了竞渡最精彩的部分,皇上命人呈上十多个小巧玲珑的望远镜来,自己独享制作最精良最华美的那个,剩下的给众大臣传着看。
傅恒是被头一批分到的人,他都不知参加过几回这样的活动,甚至从前还亲身参与过,早就有些兴致缺缺了,他手拿望远镜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福海中央的蓬岛瑶台,定在了尔晴身上。
尔晴正站在皇后身边和明玉说着话,看也不看湖面上的龙舟队,明显是对这种活动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倒是明玉一直紧紧盯着湖面,因为海兰察就在其中一支队伍里。
接着,他便看到尔晴说了些什么,明玉倏地转过头,轻轻推了一下尔晴,尔晴脸上笑意更浓了,皇后也转过头看着她俩笑了起来。
怎么不见她在他面前笑得那么开心?傅恒郁闷地想。
没过多久,龙舟队驶过了蓬岛瑶台,他也不好再把望远镜对着那个方向了,便意兴阑珊地把望远镜递给了另一人,眼睛随意地环顾四周。
然后,一不小心就瞟到皇上拿着望远镜朝着蓬岛瑶台的方向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人,傅恒忽然意识到,刚刚他好像没看到璎珞。
皇上似乎真的对璎珞上了心,他眼里那种志在必得的眼神傅恒最清楚了,可是,若是如此,姐姐该有多难过?
思及此,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或许,他应该试着劝一劝璎珞,让她出宫去?
心里藏着事,之后的行程傅恒便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端午节的流程他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倒也没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看完戏,吃过粽席,拜退后,傅恒走出同乐园,便在园外通往曲院风荷的桥上等着尔晴。
傍晚已不太热,池里荷花遍开,湖水盈溢,万杆摇碧,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荷花香,让人倍感凉爽舒心。
傅恒有些浮躁的心便随着一阵一阵的凉风和清香静了下来,不多时,他就看到尔晴向这边走来,捂着肚子,脚步匆匆。
“怎么了?”他迎上去。
“肚子疼,想去净房。”
“那我陪你去?”
尔晴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天色渐渐黑了,她有些怕,所以才一直憋着,等着晚宴结束让傅恒陪着她去,现在她就快憋不住了。
找了一个最近的净房,大概还有七八米远,尔晴不让傅恒跟着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傅恒知道她是害羞,又看净房离得不远,就在一处假山石的后面,便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你大喊一声,我就能听到了。”
尔晴应了声‘好’后,便飞快地跑向净房,傅恒轻轻一笑,双手抱胸,背靠假山,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几颗星子亮得很。
过了一会儿,傅恒看了看怀表,快有一刻钟了,尔晴还没回来。
不会出事儿了吧?
傅恒急起来。
下一秒,他绕过假山,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眼神一松,眉又皱起,她这是什么动作?
尔晴正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站在路边,脚尖踮起,头扭向一边,眼睛紧紧闭着,浑身呈现出一种僵直的状态。
傅恒走上前问:“怎么站在这儿不动?”
“呜呜~傅恒!你怎么才来?”
他刚到走到尔晴面前,就被尔晴扑了个满怀,傅恒有些受宠若惊,又听到尔晴哭,忙问:“怎么哭了呀?”
“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有只……?”
她抽噎着,手指向一处,眼睛却不敢往那边看,依旧闭得紧紧的。
傅恒顺着尔晴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只大蟾蜍正蹲在路边的草丛里,尔晴一哭,它就受了惊,一跳一跳,跳远了。
“怎么怕成这样?不是让你有什么事儿就大声喊我吗?”
“可……可是我怕……我一出声,它要是跳到我脚上怎么办?”
她头埋在傅恒怀里,说话声音便显得有些嗡嗡的。
傅恒又想笑,又觉得心疼:“所以,你就在这儿一直站到现在?”
“我不敢动~”
她从净房里出来后,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个丑东西,于是就再也不敢往前走了,真真是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到了那个东西。
若是看到蛇虫鼠蚁什么的,尔晴或许会吓一跳,但不会怕,唯有蟾蜍是她的死穴,堪称童年阴影,噩梦般的存在,甚至连听到有人提到蟾蜍或者癞蛤蟆,她都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傅恒搂住尔晴,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拍一边小声安慰她,语气极是温柔:“有我在,不怕,不怕。”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不知不觉就让尔晴不安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从傅恒怀里抬起头,凝眸看着傅恒。
浅褐色的瞳孔里沁着泪光,眼睫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墨玉一般的眼珠子亮亮的,就和他刚刚数的那几颗星子一样亮。
傅恒呼吸一滞,就好似有人拿了根羽毛在他喉结处轻扫一样,痒痒的,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在尔晴眼睛上落下一吻。
“嗝……”
尔晴抽噎的动作顿时停住,都忘记害怕了,下一瞬便想要推开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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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昭槤《啸亭续录·端午龙舟》:“乾隆初,上於端午日,命内侍习竞渡於福海中,皆画船簫鼓,飞龙鷁首,络绎於鲸波怒浪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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