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人,这事儿该怎么办?”
牵扯到妃子,就不是内管领处和慎刑司能做主的了,就连傅恒也决定不了,得由皇上亲自定断。
傅恒回神,看到盛观保拱手作揖,微低头眼眸抬起,对着他,目带询问。
从盛观保的目光里,傅恒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隐隐的幸灾乐祸,被他极力克制着。
盛观保为什么会有这个表现,傅恒很容易就想到了。
十三年的时候,盛观保和璎珞之父魏清泰因迟误了给他姐姐供奉祭祀的饽饽,被当时总管茶饭房事务大臣永兴参奏了一本,言其一干人等甚属不敬,当按罪论处。
同样的错,却是不同的结局。
如今魏清泰因着璎珞的关系已升至包衣佐领一职,而当初比魏清泰年资更久更有望升职的盛观保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的管领,他的不平,想来也很久了。
若是璎珞失势,她父亲魏清泰必然会受到影响,不是傅恒看不起魏清泰,他这个人,真没什么能力,堪当不了重任,能做到内府佐领一职,完全是因为皇上不想让璎珞的母家显得太寒酸。
盛观保不服魏清泰,因为那件事心中存怨,趁机踩一脚,傅恒可以理解,画屏也是,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他们捏造事实构陷别人。
“容我考虑考虑。”
傅恒说完,便又看到盛观保眼中流露些许微妙的情绪,那是一种了然的玩味。
兀地,傅恒就明白了盛观保是在玩味什么,他有些怒,却发泄不得,早些年,他跟璎珞之间,不说人尽皆知,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皇上一直都对这段关系心怀芥蒂,傅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拔掉皇上心中的这根刺,只能尽可能避免与已是皇上妃嫔的魏璎珞接触。
想想,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未见过璎珞了,她在宫内,他在宫外,最近的时候,或许只有一道墙的间隔,却是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
人们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傅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魏璎珞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爱着她的,却好像不会为她而心动了。
但,傅恒仍然记得她曾带给他的那种心脏怦然跳动的感觉,也还记得那种感觉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情感,只是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可以为了这份情感不顾一切。
这一局抛砖引玉,为的就是借他的手对付璎珞,傅恒不想当筏子,可他不得不入局,做一次别人手中的刀,否则只会让他和璎珞两人陷入更困窘的境地之中。
入局才能更好的破局,无论幕后之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傅恒都不会让‘他’得逞。
画屏……还有崔福……
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会有这么深的心思吗?即便,他们恨他和璎珞,想要报复,那,有必要等到现在吗?又有必要付那么大的代价吗?谋害皇嗣的罪名,可是会株连家人的。
傅恒仔细回想着画屏说过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略过那些阴阳怪气的冷言冷语,最重要应该就是他没听清的那一句。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画屏好像说了,‘小妹’两个字。
妹妹?
这就对了,一定是有人用家人性命威胁画屏,她才会做出这种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事。
看来,要破局,关键就在那个妹妹身上了。
眼下,盛观保还得好好敲打一番,免得让这根搅屎棍坏了他的计划。
“盛管领……”
“下官在。”
傅恒淡淡地瞥了一眼盛观保,慢条斯理地走至太师椅旁,又看了盛观保一眼,坐下,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盛观保不知傅恒是何意,被他看得脊背生寒,这个年轻的首辅,面上未表现出分毫的情绪,却自带一股威慑力,不怒自威,令人敬而生畏。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盛观保不自觉地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送你一句话。”
明明很冷,盛观保却觉得自己好像出汗了,态度更加恭敬了:“大人请说,下官洗耳恭听。”
傅恒敛容轻嗯一声,看了看盛观保眼中就快溢出来的慌乱之色,微带警示道:“望你知道,逞一时之快可不是明智之举。”
“下官……明白。”
盛观保声音抖了一抖。
他真是犯糊涂了,便是这事儿真是令妃所为,在证据没有摆到皇上面前,没有定罪之前,令妃仍是令妃,就算她如今看似失了宠,去了圆明园陪伴太后,但,想要整治他,仍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明白便好,我会将此间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皇上,不过,记住,对外,画屏还不能死,知道吗?”
只要画屏一日不死,那个幕后之人,就需要留着手中的筹码以作威慑,如此就能给他争取更多时间,去找出那个妹妹的存在。
只要找到那个妹妹,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那么,他现在可以将计就计,让那人以为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璎珞,待其放松警惕之后,不信‘他’还不露出马脚。
走出昏暗潮湿的地牢,突然的光亮,让傅恒不由得闭起眼睛,适应了后才睁开。
连下了几场大雪,好容易才晴了两天,但背阴处的瓦檐树枝上仍堆了厚厚一层雪,宫墙上亦挂了几柱冰凌,晶莹剔透,几株腊梅从墙那边伸出枝丫,雪把花枝压弯了下来,红墙、白雪、绿瓦、粉梅,景色甚美,可惜傅恒现在无心欣赏。
画屏所交代的‘真相’,傅恒的确‘如实’禀报给了乾隆,当然,是选择性的,乾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说将一切交由傅恒负责。
皇上存了什么心思,傅恒猜不透,他只知道自喜塔腊尔晴死后,皇上就与璎珞开始了冷战,再后来,璎珞便跟着太后一起去了圆明园,甚至,连璎珞在五福堂生下七公主,皇上也未去看望一下。
这不得不令傅恒起了猜疑,难道说,真是因为那个女人?
怎么可能?
傅恒想笑,却提不起唇角。
策马往圆明园的路上,傅恒想起了他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见魏璎珞时的情景。
然而,他们最后一次会面,并不算太愉快。
乾隆十五年八月,他征战归来,从喜塔腊尔晴处得知,璎珞侍寝,被皇上封为了贵人,他不愿相信,也不理解,姐姐死前用一道懿旨换得她的自由,为什么她还要主动回到那个牢笼?
璎珞不肯告诉他,但,她的表情告诉他她是有苦衷的。
其实,傅恒早已不再奢求他们还能再续前缘,魏璎珞是风,是云,身上有他和那座城里的人都不具备的令人向往的鲜活和生动,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她像他姐姐那般被束缚一生,像朵被折下来的花一样一点点的干涸、枯萎直至凋零。
只是,即便如此,又如何?
木已成舟。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喜塔腊尔晴在等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他才不会让她如愿。
傅恒收拾好表情,漠然地从其身旁走过。
“我今日心情本不太好,可是看见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很多呢。”
喜塔腊尔晴斜眼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满脸冷嘲热讽。
“我是心里不好受,可你不该更不好受?”他到底还是没沉住气,和她争锋相对起来:“你一向瞧不起她奴才的身份,可从今以后,她成主子了,你得对她自称奴才了。”
他看到喜塔腊尔晴表情微顿,心里无比舒畅。
“呵,一个贵人而已,算什么主子!”
“你信不信,她很快就会升的,你也清楚皇上对她的心思,不是吗?”
喜塔腊尔晴的表情更不好了,见她如此,傅恒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不想再搭理她,抬步要走,却被喜塔腊尔晴拦住了。
傅恒面露疑色:“你这是何意?”
“富察傅恒,从前我还想过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你会回头看到我……”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仿佛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傅恒看着喜塔腊尔晴似疯魔般笑,一股无名火就升了起来。
他会信?
但凡她有一个字说的是真的,就不会做出那些恶心事了!
“你笑什么?”傅恒在努力压着火。
“笑我也笑你。”她一点一点收了笑,又一点一点睁大那双似笑非笑的桃眸,幽幽道:“现在,我只希望,你最好爱她爱到死,这样,她每升一次位,你便会痛苦一次,一次胜过一次,永远永远都爱而不得!”
“你!”
十足的疯子,傅恒拂袖而去。
可是,很快,傅恒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了。
年前,傅恒还未归家的时候,提督纪山上疏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有反迹,他二哥傅清刚回京不久就又被派往西藏平定叛乱,虽成功设计诛杀了珠尔默特,却也落入了其党羽的包围,二哥自知无望逃生,自刎以殉国。
尸体在十一月中旬送回了京。
整个富察府笼罩在一片阴翳下,待傅恒处理好他二哥的身后事,魏璎珞已经从贵人升为令嫔了。
他不再去想已成定局的事,将全部心思投入公务之中,之后,因为青莲的那件事,他自觉错怪了喜塔腊尔晴,道歉之后,两人难得不再见面就是唇枪舌战,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互不干涉。
可也只是暂时的平静,在那之后不久,他偶遇从暗娼馆逃出来的青莲,才得知喜塔腊尔晴一直以来都在撒谎,他早该想到,喜塔腊尔晴什么时候有过丁点的善心?
他和她再次爆发争吵,这一次是彻底的决裂。
是,青莲是有错,可,若不是她做出丑事,就不必害怕福康安的身世被人揭破,她倒是有本事,可以令所有人都以为福康安是他亲子。
他无意去说穿事实,额娘的身体也经不住再一次的打击,为了额娘,为了富察府的名声,他可以认下福康安,但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傅恒承认,在这段婚姻中,他也犯过错,一开始,是他对不起她,他迟迟忘不了璎珞,可是,他一直在努力,他只是不想在心里还有璎珞的情况下,接受她,这样不是更大的伤害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做出那样的事,明明那个时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他怎么又想起她了?
“驾!”
傅恒挥了一下马鞭,连同不该有的情绪一起挥去。
一排排光秃秃的树向他身后疾驰而去,枝丫上挂着雪,风一吹,便簌簌往下落。
有什么东西吹到他脸上,冰冰的凉凉的,傅恒往天上望去。
又下雪了。
是啊,已是十一月,一年了。
喜塔腊尔晴,原来你已经死了这么久。
时间本来就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他更不会。
傅恒又挥了一下马鞭,加快速度,往圆明园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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