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么高兴的日子,看你像什么样子?也不怕闹笑话?”
禄同低下头眨眨眼睛,将泪光掩去,然后抬起头,眸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傅恒身上扫过。
“笑什么?都是自家人是不是?尔晴是我妹子,我都不心疼她谁心疼她?”
傅恒心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忙站起来,敬了禄同一杯酒,道:“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让尔晴受一点委屈的。”
禄同接过酒,一饮而尽,而后大笑着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喝!”
尔晴其实不太适应这种煽情的场面,不过听到这儿,她也算明白大哥大嫂请这一餐是什么用意了,感动归感动,但她跟傅恒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不想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尔晴笑了笑,分别夹了块烩豆腐到她大哥和傅恒碗里,道:“这不吃菜,光吃酒,可别喝醉了,来,阿诨,你最爱吃的麻婆豆腐。”
“尔晴说的对,都不吃菜,我这一桌菜不是白做了?”
大嫂附和着尔晴的话,开了句玩笑,缓和了下气氛,一旁也被夹了块豆腐的傅恒有苦难言,你大哥爱吃豆腐,可我不爱吃啊!不过他再没眼力见儿,也不会在这时提出来。
然而,他刚把豆腐放进嘴里,一股又麻又辣的味道就直冲脑门,呛得傅恒直咳,眼泪都出来了。
一旁的三人都惊呆了,傅恒还在咳,那副模样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还是大嫂先反应过来:“怪我怪我,一顺手花椒就放多了,我说呢今天的菜怎么这么辣!”
禄同跟着打圆场:“我就说嘛,这么辣,我都有点受不了。”
尔晴倒了杯茶递到傅恒手里,又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过了一会儿,傅恒缓过劲儿来,整理了下形容,而后颇为难为情地说:“让大哥大嫂见笑了。”
禄同摆摆手:“你这算什么,我第一次吃你嫂子做的菜时,比你还夸张,眼泪鼻涕一起流,吃了这么些年,才算是练出来了。”
“嫂嫂可是巴蜀人?”
“正是正是。”
傅恒心道怪不得,嘴上却说:“诗上写蜀地‘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又写‘江色绿且明,茫茫与天平。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可真是如此?”
尔晴大嫂姓杨,祖上也是名门贵族,现在虽不如从前,但也算书香门第,傅恒这是投其所好,她果然对此兴味盎然,于是四人的话题就变成了巴蜀之地特异的风光地貌和人文风俗。
几人刚刚都吃过一席,禄同夫妇摆这一桌的目的也不真的是为了吃,因而除了尔晴多吃了几筷子,其他三人皆只是喝喝酒,聊聊天。
正说着,有个丫鬟进来到尔晴大嫂身旁耳语了几句,然后她大嫂歉意地朝三人福了福身,便跟着丫鬟进了偏房,正好这酒也吃得差不多了,禄同便差人撤了碗筷。
过了一会儿,尔晴大嫂抱了个婴儿进来,原是刚才孩子总是哭闹不止,谁哄都不行,乳母只好差人来喊她大嫂。
大嫂哄好孩子,想着正好尔晴在,就把孩子抱来给尔晴看看,说是尔晴出嫁了,以后也没多少机会抱她小侄女了。
禄同并未纳妾,子嗣不丰,只有两儿一女,大儿子今年一十二岁,小儿子八岁,都在旗学里读书,并不常回家,女儿就是大嫂手里抱着的,刚满半岁,尔晴至今也就看过小婴儿两次,这是第三次。
都说小孩一天一个样,尔晴上次看到这女娃儿不过是出嫁前半个月,距今天也不过二十来天的时间,那时小宝宝头上还没这么多头发,今天一看都开始萌牙了,白白小小的,就像是刚长出的玉米粒儿一样。
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尔晴看,小手小脚一动一动的,听到大人说话,她也附和似的咿咿啊啊。
不过,可爱归可爱,尔晴却只想远观而不想‘亵玩’:“我不会抱,要是弄哭了她可怎么办?”
“没事,小孩子哭哭就算练声了。”
尔晴全身都写满了拒绝,但她大嫂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一把把婴儿塞到尔晴手里,尔晴脸上的笑僵住了:“阿沙,还是别给我抱了,我怕磕着碰着她。”
“没事,我在一旁看着呢!”大嫂笑呵呵地继续道:“再说了,你以后总不能不抱孩子,现在让你提前抱抱,也算是练练手。”
呵呵?
手上抱着一个乱动的小人,尔晴手脚僵直,无措到一动不动。
正愁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脱身,正巧傅恒走了过来,她眼珠子一转:“这练手也不能光我一个人练,你说,是不是啊,夫君?”
这一声夫君音调一转三扬,声音甜的能腻死人,喊得傅恒蒙了一下,回过神来,手上就多了个女娃娃。
女娃娃一到傅恒手上就笑得咯咯响,连眼睛都快笑没了,尔晴啧了啧,从小就是颜狗!
不在自己手上的小孩才可爱,看着小宝宝粉嘟嘟的脸蛋,尔晴心痒痒,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宝宝的脸,小宝宝笑得更欢了。
“她捉住了我的手指,力气还挺大!”
尔晴惊呼,抬头看向傅恒。
她大概是被萌到了,一双水眸里全是笑意,亮晶晶的,如同盛了一池星光,她的头挨着傅恒手臂,极近极近,近得傅恒似乎都能看见倒映在她瞳仁里的自己,恍惚间,傅恒有了一种错觉。
如果,这是他和尔晴的孩子……
或许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傅恒嘴角的笑意顿了顿,忙不迭将孩子递向禄同,道:“大哥大嫂,天色渐晚,我和尔晴也该拜别了。”
屋外又飘起了雪片,落在地上,一层又一层,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过,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尔晴腰板了一天,难受得要死,便斜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马车一摇一摇,几乎都快把她摇睡着了。
“你那么小就进了宫,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声音,吓得尔晴一个激灵,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与来时不同,两人此时是斜对着坐的,尔晴这么一歪,就倒在了傅恒腿上,脸还好巧不巧的正对着他两腿之间的那个地方。
太特么尴尬了!马车里的气氛一瞬间诡异到不行。
也许是为了缓和尴尬,傅恒这个铁憨憨冲着车外的杜枫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杜枫被问的一愣,连忙答:“没有啊少爷,可是马车太颠了,那奴才慢点?”
于是车里的气氛非常成功的更加诡异了。
不是,大哥,你这么一问,显得我像是故意的似的……还有,你不是应该先把我扶起来吗?
尔晴手撑着傅恒的腿,刚从傅恒身上爬起来,不想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才直起身子的尔晴又倒到了傅恒腿上,这次脸埋的更深了,几乎都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形状,还一跳一跳的。
太特么特么尴尬了!
这傅恒是个泥人吗?都不知道扶她一把,尔晴简直无语,她手脚并用,强忍着背上的痛,慢慢地直起身。
“你别乱动!”
呃……
那你倒是扶我一把啊。
终于,在傅恒的帮助下,尔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缓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尴尬,尔晴缓了缓神,问向车外:“怎么突然停下来,杜枫?”
“回少夫人,刚刚有只狗在撵着只猫跑,差点撞上我们的车,不过现在没事了。”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尔晴讪讪道:“挺好笑的哈。”
傅恒赤红着耳,绷着脸,答:“是挺好笑。”
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寂静。
过了许久,尔晴还以为傅恒不会再说话了,他却又开口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刚刚?
尔晴回想了一下。
噢~
虽说傅恒刚刚问题的主语是‘你’,但尔晴觉得他真正想问的一定不会是自己。
“你也不用担心,她入宫没多久就进了长春宫,皇后娘娘待她不薄,加上你这个少爷保驾护航,她又入了贵人的眼,只要她不自己作死,就不会有事。”
尔晴压低声音,含糊其辞,特意用了一个‘她’来指代魏璎珞,马车外的人应该听不清他们的话,即使听清了,也不会懂他们在说什么,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别人不懂,傅恒一定懂。
傅恒没有立刻回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了一句:“那你呢?”
尔晴心道,傅恒还挺客气,知道顺便问问她,正好现下有话题聊也能缓解缓解尴尬,便答:“皇后娘娘菩萨心肠,从不苛责我们这些宫女,能伺候皇后娘娘,是我们这些宫女莫大的福气。”
多少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进了那个牢笼就逐渐失了良善,也许她们自己也不想变成那个模样,但在那个地方活下来的,都变了太多太多。
有人变得麻木,有人变得冷漠,有人变得刻薄,有人变得恶毒,妃嫔们稍有不顺心就拿宫女出气,年老的宫女被欺负了又原封不动的将那些手段用在更年轻的一批身上,而太监们,则是更大的悲剧。
在宫中,像皇后娘娘那样的人,少之又少,能遇到,怎么能不算莫大的福气?
正所谓,做女人难,做古代女人更难,做古代后宫的女人则是难上加难。
资本主义社会还只是万恶,封建社会则是会吃人!
尔晴忽然想到了攸宁,喜塔腊攸宁,她大哥大嫂的女儿,她刚刚还抱过的那个小婴儿。
虽说她和傅恒的这桩婚事有千不好万不好,但还是有一个好处,至少待攸宁长到她那个年纪,不用再经历她曾经历过的事儿了。
尔晴自认为不是个好人,但偶尔当回好人,感觉还不错。
“算你还有点用!”
???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傅恒一脸懵逼。
他理了理纷乱的思绪,问道:“那你进长春宫以前呢?”
傅恒还记得一点点尔晴刚来长春宫时的模样,不过时间实在太久了,很模糊,只有一个不怎么清晰的虚影,那时的她瘦瘦小小的,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但他姐姐很喜欢尔晴的稳重,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至于尔晴进长春宫以前是什么境况,他就不知道了,甚至,连之前尔晴在什么地方当值,也不知道。
“进长春宫以前?”
尔晴严重怀疑傅恒喝醉了,在这问些有的没的。
“你是不是喝醉了?”她问。
“没有啊。”傅恒答。
尔晴凉凉道:“一般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我真的没醉,我只是……”
傅恒词不达意,说不下去了。
“只是什么?”
车外的杜枫听着车内两人的对话都听着急了,嘴里小声嘀咕:“还能是什么,关心您,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呗!”
说完嘿嘿一笑,鞭子在空中一挥:“驾!”
车内的两人依旧在沉默地对峙,最终还是傅恒妥协,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只是想问你进长春宫以前,在哪里当值。”
听到这个问题,尔晴挑了挑眉,看向傅恒,似笑非笑,吐出两个字:“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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