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升,夜色清朗。傍山小径,浓厚的阴影,刀也割不开,针也刺不透。黑猫的影子蛰伏着,彷佛潜游在阴森的海底 。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色萤幕般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就像海底的磷光。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极度的幽静,使人感到恐惧。
毋眠轻轻的抖了抖耳朵,近日着实不太太平,也是怪自己不知深浅就将那李家少爷的尸身随意遗留,才有今天这一幕。
嗒,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徘徊着,忽地停住,一片死寂。
毋眠自是不会轻易上当,同时不禁心里暗骂那老道士搜了这么多日竟然还不放弃,上次硬生生被削掉了小半截尾巴才得以逃生,这次更是不会再轻易落到他手中。
猫耳竖起,漆黑的绒毛颤动——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静无声的。 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她提起的心有些落下。
一步,两步,直到她半个身子都从黑暗中伸了出来,周围还是一旦动静都没有。
无名的不安感蔓延开来,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中,仿佛禁锢千年的寒意突然得到释放,让人在大脑无法思考的一瞬颤抖起来。
痛,印入脑海的疼痛感将一时空白了的意识拉回。
猫机敏的身体在意识做出反应前便做出了行动——这救了她一命!
尽管如此,锋利的符纸如利刃般刺破皮肉,在毋眠的左腿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她没有任何犹豫,掉头就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这是她成了妖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站住!”
寅时的街角,流出一缕橘色的灯光。一盏路灯伫立,骄傲,孤单。夜空逐渐亮起。在东方,可以看见一道亮光,前调是白,最后成为一道金红色的光,越来越扩大。
玲珑小巧的黑色身影从刷的粉白的墙上一跃而下,左腿上足有七寸的伤口绷紧,早已被鲜血染红。
毋眠拖着疲惫的身体奔跑着,身后那坡脚道士的喊声在她耳中仿佛是一道道催命符。
血珠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眼皮愈来愈重,意识逐渐模糊。
面前的影像一点一点被混沌吞没,最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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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这是最乱的百年,乱过三国,乱过五代十国。将军拔剑、壮士扼腕、文人投戎、学子弃医,连妓女们都深明大义、柔肠侠骨,愿化长风绕战旗。
这,也是最凄惨的百年。
毋眠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人们封建的迷信并畏惧着传说中黑猫的不详,以至降生的那天她被村妇从兄弟姐妹中挑出,在柴房里活活掐死。
她忘不了临死前那毒妇盯着她的眼神,和自己断掉脖子的身体软趴趴的歪在她手上的样子。
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被人抛尸的当天就被蛊师捡回去做成了猫鬼,许是死前不胜的怨恨所致,竟还能在死后被制成蛊。
所谓猫鬼,也就是古代行巫术者畜养的猫。谓有鬼物附着其身,可以咒语驱使害人,因称。蓄养猫鬼的人先通过一套仪式和念一番咒语后,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猫杀掉,以获得猫鬼,被杀的猫必须是老猫,年数越长越好,此后每当子夜时分,蓄养之人必须祭祀它,之所以选择子夜时分是因为 “子”的属肖是鼠,因此此时祭祀含有把鼠献给猫的意思。
成了猫鬼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也是,多老的猫经过炼制不都是神智破散,年岁尚轻的猫崽子经过冶炼,神智只怕都快剩渣了。
就这样得过且过的苟且了十几年,每日也是照那养蛊人指示那般夺人命,窃人财。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养蛊人终还是死在了自己养的蛊上。被下蛊之人中也有名蛊师,而且蛊术更加出神入化,不仅灭了那人的蛊,还灭了他的人。
她和其他猫鬼一起被留了下来,继续毫无目的的飘荡。
直到遇见那位青丘来的高人,她唤醒了她的神智,以她的名为姓,给毋眠赐了名,并予了毋眠妖道。
陆陆续续又过了十年,到了现今。
世道依旧那般乱,人成立了政府。她第一次化形,并知晓了这人类社会约束的条条款款。
但她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只有一个方法。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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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深秋,冬天又将如约而至。
毋眠逐渐发觉,沐浴日月精华要精进修为实在算是举步难行,一次契机,她发现了吸食精魄的方法。第一次尝试便让她精进不少,似品尝禁忌的果实,久而久之,她也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随着政府的管制更加严谨,她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下手毫无分寸。
她急需一份工作,一份能让她接触到人又不会惹人怀疑的工作。
她去了剧院,凭着美丽邪性的外表和轻盈的舞步让她成为了人们追捧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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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传,南京大戏院有一舞伶,翩似惊鸿,舞若游龙,有蛾眉螓首,倾国倾城
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谩催鼍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锦缠头,刘郎错认风前柳。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提起她,人云皆言的便是那一双仿佛是能勾人心魄的双眸。
鼓楼林立,青砖斗子墙上蜿蜒着朵朵蔷薇。墙内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的精雕红木柱子令不少人赞叹不已,过道旁凳子上也零星坐着来此休闲纳凉的,在这条谧静的街道上,除了似手掌般的大叶法国梧桐,还有一棵棵褐色遒劲饱经风霜的百年老榆树。它们默默地伫立在门边路旁,冷眼看着大宅小院,将无数的陈年旧事刻满皱褶深深的树干上,爬满树干的青苔写尽了往日的故事。
“嘿,提起那舞伶,我倒是想起听人说过她日日和不同的男人。。。。想来要是能和她春宵一刻,那怕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啦。”
“照你这么说,那不和妓子没什么两样?”
清水墙下,两个男人三言两语的唠着嗑,两人瞅着年过三旬,其中一人绘声绘色的讲着那些听来的故事。仿佛是他亲身经历一般。
话语间,一名军装男子路过两人,走进了剧院里。
他正是两日前道听途说到那位绝世舞伶,而千金一掷只为红颜的李家大少。
李大少名叫李居翰,李家辈辈从军,却在李老爷那一辈断了,据说是因为身子骨弱,受不得大风大浪,从而改为做生意,而那李大少也算是接起了李家祖辈的衣钵。但南京一时的太平,倒是将他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整日花天酒地,就连军衔,也仿佛成了他的鸡毛令箭。
天色尚且不早,太阳坠下了地平线,天空中的火烧云渐渐回归了洁白。皎白的月光下,男人踏入了小楼内。
屏风后,是忽明忽暗的灯火。
昏暗的灯光下,女人轻轻摆动妙曼的身姿。她穿着一袭黛色旗袍,精细的手工刺绣,绝美的风墨韵花,风姿卓越。
夜景诡谲得让人眼神迷离,那种细细地,浅浅地,滴落在盛着五光十色液体的酒杯中,慢慢的,沉下去的感觉。她白皙的脸庞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那一点朱唇,和那透着神秘色彩的双眸,不施粉黛,却令人为之倾倒。
她款款走来,手中红酒与高脚杯,如血色瀑布般透着迷人的霓,觥筹交错间暧昧的色调侵蚀着麻醉了李居翰的大脑。
芊手轻抬,将那杯醇香浓郁的拉菲送入他的手中,他却无心品味。
“爷,你来了。”
她的声音糯糯的,好似呢喃着南方小调一般,温柔似水。白生生的手勾上他的脖颈,倾身上去在他耳边轻语,如若无骨似的依在他身上。
与那双双眸四目相对,李居翰莫名觉得面前美人的眼睛有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叫他移不开眼睛。那双眸子仿佛在他的注视下逐渐从蜜色的棕黑变为了金黄,瞳孔也拉的细细长长,如猫一般。
之后,便是无声的死寂与黑暗。
毋眠抬眼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李居翰,挑了挑眉,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还没上一个吸得多,看来这当兵的不过如此,还没一会儿就不行了。
她回头几步侧卧在沙发上,椅背上精美的刺绣是她花大价钱托人做的。数十年来,她背天道而行,其它妖物千载修炼都不如她这般来的轻快,雷劫度了一个又一个,无非就是附着到生人身上,天道也是讲理的,不会随意劈死一个无辜的人,她就靠着这副舍夺来的躯壳躲了一年又一年。
讲道理,就连毋眠自己都觉得纳闷,那些说书人口中让妖精退避三舍的雷劫到了自己这边竟是这副样子,还真是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你可是天道的雷劫哎!认真一点好不好嘛!
余光撇到还在地上躺尸的李居翰,着实有些煞风景,但想到上次一不小心把人吸光了精魄也没人理睬的样子,毋眠皱了皱眉,
这个,应该也不会有人管他吧。她这样想道。
在人间生活了这么久,她对人的厌恶感丝毫没有减少。
几日后,李家大少李居翰的尸体被人寻着了。消息就如烧滚了的开水般,炸开了锅。李家老爷子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心梗发作,人当天就去了。
毋眠仰卧在石阶上,懒洋洋的舒展,金色的眼眸望着视野中的李家大门,大门缓缓开启,一个穿着华服的纤瘦女人颤颤巍巍的上了一辆黄包车。那是李家太太,想必是儿子和丈夫的死亡对她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脸颊下陷显得颧骨突出的可怖,本来丰腴华贵的她,日渐憔悴,消瘦,以至才四十三岁年纪就变得如此苍老,人也疯疯癫癫的。
毋眠盯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回忆戛然而止,床上的黑色小绒球一个机灵的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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