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幻书（17）

直到招摇走出封印之前，招摇一直被视为镇压了近千年的“年兽”。而且出于某些难以言明的原因，天一阁中关于招摇的记录几乎全部被销毁。

据招摇自己说，她诞生于一座名为“招摇”的山中，并在那里生活了近千年。在她诞生之初，曾拥有自由变幻成原典中记载的异兽的能力。但一次山洪爆发改变了一切——为了拯救即将被山洪摧毁的山下村落，招摇化身饕餮，将洪水吞噬，却也自此困于饕餮形态，失去了变幻的能力。

饕餮形态带给她的，除了强大的吞噬力量，还有无法抑制的贪食欲望。每逢除夕之夜，饕餮的凶性都会格外躁动。无穷无尽的饥饿感逐渐侵蚀着招摇的理智，但最终将她击垮的，是她生性亲近的人类对她的恐惧排斥，以及欺骗利用。她从山民的守护神，变为了为祸四方的“凶兽”，她开始遗忘自己的过去，堕落为真正的兽，直到被“四方之阵”镇压之后，在竹篪吹奏的招魂之曲洗礼下，才逐渐重拾本心。

想要压制住狂暴的饕餮力量，招摇必须极力抑制贪食的欲望。可她需要对抗的不仅是源于饕餮凶性的贪欲，还有人性的贪婪——又或许这两者，本质上就是同一种东西呢？

“……□□十二年，除夕，凶兽祸城，百草无遗，民多饿死。”

……

又是忍饥挨饿的一天。

每到年关，饥饿感便愈发强烈。偏偏除夕将至，从城镇飘来的食物香气格外诱人。但想起那些人类驱赶她时恐惧、愤怒的神情，想靠近城池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可招摇是在太饿了，饿得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好在肚子不那么饿了，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大吃了一顿吧？

“这样一来……只吃一点应该就够了。”她决定鼓起勇气，去先前那城镇看看。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断壁残垣，遍野饿殍。不知她睡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原本热闹的小城中尽是这等惨象。

衣衫褴褛的饥民趴在废墟里，翻捡充饥之物，远处却有衣着华贵的人们坐在帐中，围着热锅饮酒作乐。她钻进帐中，略露出饕餮的凶相，将那些人吓得连滚带爬逃跑。

招摇扫荡着食物，忽然听到微弱的啜泣声——大锅后蜷着一个被捆住的枯瘦男孩。看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招摇迟疑片刻，留下了一块面饼。

男孩被松了绑，怔愣片刻便狼吞虎咽起来。招摇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吃相比自己还凶的男孩：“你为什么被绑着呀？”

他艰难咽下噎在喉咙里的干面饼，小声说：“我……被卖给那些官老爷了。他们……”他看向沸腾的大锅，打了个冷战，“他们存的肉吃完……就轮到我了。”

招摇惊讶：“他们把你当食物？”在她的认知里，世界上惟一不能当食物的就是人。

“……除夕那夜，凶兽闯进城把东西都吃光了！”

“……爹娘被压在废墟下，死了……我大伯嫌我累赘，将我卖了换吃的。”

“凶兽……都是凶兽的错！”男孩的肩膀颤抖着，声音充满仇恨，“我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杀死凶兽，为爹娘报仇！”

……

“……我抬起头时，她已不见了。”第二天，男孩向面前的少年讲述着。

那时剩下的半张饼，他舍不得吃，一直揣在怀里：

“她救了我，但我没向她道谢……大哥哥，你见过她吗？你和她有点像……一看就不是凡人。”

带青铜面具的少年沉默片刻，轻叹一口气：“你那时所见，不是人，而是……年兽。”

啪。

那半块面饼掉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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