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空与沌 第三章·转

后来，他突然提出要到我家来住，对于这一点，我是很诧异的。在这之前，由于他酒后吐真言，所以他是女子这一点，已经被我知晓。我向他询问原因，他却始终不说。我顶不住他的央求，只得放他过来。

如他所言，他一来，我便知晓了他的目的。

“你要做什么？”

我靠在墙角，看着眼前的他。脑中一片空白，手里想抓着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只好把手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的房间还算干净，并没有什么很脏的。我打量着这个房间，眼神恍惚不定。

“我要把你捆起来，绑起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不再挣扎，任由他摆弄我的躯体。

他的手攀上了我的脖颈，紧紧缠住，一股子窒息的感觉涌上我的大脑，我眼前逐渐模糊了，身体也兴奋起来。我把嘴交给他，他慢慢凑了上来……我们不断的缠绵，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脖颈上咬了一口，温热，潮湿，随后涌来的寒意……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渴望着。

“你是属于我的。”

我被强行绑去了地下室，和他闹腾了一整个晚上。我闭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地下室独有的、潮湿的霉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星夜慢慢消逝，幻像飞向未知的天穹，令人灼烧消逝的太阳逐渐升起。

这件事在人们看来，似乎是有违于伦理道德，乃至于是法律的，毕竟在别人甚至是我自己的意识中，我们二人是亲如姐弟的，不知情者把我二人当作一家人的也不少，我对于他们的指责是无视的，感性使我失去了理智，在我脑中，应当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与他相伴，那人其实就是我自己，这是疯狂的，但也是我在倾注了幻想之后的杰作。

荒唐啊，却也是无可奈何。

后来我找了一份在医院的工作，也算是能够有了些经济来源，这是以便我与他过着安逸的日子。虽然生活拘谨，但这并不能影响我沉迷于美好的向往，我忘记了很多，我把它们理在了内心的深处，但那与生俱来的天性，是如同白布上染的红色花纹，这是无法洗净的。

有一次，他拉我出去喝酒，我们俩都喝多了，便开始互相发牢骚。

“这世间还真是不公平啊。”

“是啊。”

我随声附和着，长时间酒精的麻醉早已使我脆弱的神经变得愚钝，我如同一具傀儡，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游荡。他说的话很多，但大多都是些废话，我根本是不想听的，只是应付着回答，但当我听到他说“真是绝望啊”时，我内心那些埋藏的过往的不安与恐惧似乎是又被人挖了出来，我与这句话产生了强烈的相通感，我忍不住大哭起来，我不管别人的眼神与想法，我只想大哭一场，我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任由泪水模糊了我眼前的景象。

云峰映落霞，像烧着了似的，美浓幽静的崇山密林，仿若千万光火把连成一片，干旱的烈焰把周围给团团围住了，河面也仿佛被映照的通红，比那天空中的长庚更加火红。

我们双双跳入河中，水面和着岸上的景象破碎着，耳边没有过多的声音，只有像风一样的水声。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些什么，但能确切回想起的，只是那如同修罗地狱般的世间逐渐破碎，上天的温柔的光芒似乎照耀着我。我渐渐下沉，我碰到了水中的什么，身体便不自觉的抱了上去，想要永远的呆在这里……

我被渔民捞了上来，但他却不知去向，但据说是死了的。

于是乎，医院成了我的新住处。

或许是由于我学生的身份，亦或是家人的名气，这件事登上了报纸，从而，使得我所在的的病房常常人满为患，那些护士总是笑着进来，握了握我的手，便又笑着出去。

在医院的时候，我经常想着些什么。

“说什么「枯燥乏味」并无济于事－－因为我们运气不好，就出生在历史的这个舞台。 一直到二十二世纪，我们会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然后上学或上班，反复说一些毫无重点的话。在学校，一次又一次不断的背英文单字、历史年号；在公司则一面说些「无聊透了」之类的，却又以一星期、一个月、一年的周期，反复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好几年的做实际上真正无聊的工作。 步调缓缓的最先进产品不断出现，步调缓缓的政治家继续贪污，电视内容步调缓缓的继续激动。但是，当关掉电视环顾四周时，却又是一如往常的另一个每一天。”

“「日常生活」比战争还要恐怖。我们总是一忍再忍的过着这种「令人颤抖的恐怖日常生活」。为的是能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定将来」。一路上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避免方向有所偏差。”

“没有像电视连续剧这样喜剧收场的结尾。只是，奇怪的「喜悦」总是不断步调缓缓的继续着。是的！关键词是「步调缓缓」和「反复」。持续的相同事物步调缓慢的反复出现。”

“我们是墙壁中的一块砖－－证据是，假设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死了，必定会有某个人来取而代之。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无可替换的，也没有一个政治家是足以被暗杀的。只少了一块砖，墙壁并不会因此而倒塌。”

“我们每个人都充满无力感，存在不存在都无所谓，换句话说，生命是轻的。抱着这种无力感，步调缓缓的反复做相同事情的我们，一点一点忘掉「真正活着的真实感」。已经渐渐忘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你有感觉自已是「活着」吗？现在，生与死之间，只被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界线隔开而已。 因此，「生命很重要，所以不可以自杀。」、「只要能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因为周遭的人会难过，所以必须活着。」这类的话，已被打入冷宫，不再具有任何说服力。是的，要死也可以。如果上班或上学，活着很不舒服的话，很无趣的话，甚至还很痛苦的话，是可以跨越细得快看不见的界线去寻求死亡，任谁都无法加以阻止。 ”

“反正活着，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虽然不具有特异功能，不过大致上可以知道，今后的社会或自己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将来！将来！」，就算这句话再怎么有说服力都没用。你的人生，大概是在出生地念小学和中学，上补习班为联考读书，然后进入一所高中或大学就读，浑浑噩噩玩了四年后进入某家公司上班工作。男性的话二十来岁三十岁前结婚，隔年生子，几次的工作异动或升迁，最高升到经理职位，六十岁退休，之后的十年或二十年过着享受自己兴趣的生活，最后死亡。顶多就是这样。而且，令人绝望的，这竟是最能让人安心的理想人生。 ”

“平凡活着已经再也没什么重大意义了。假使不是现在活着，或许只是像做烤鸡用的嫩鸡一样，「被给予生命活着」而已。所以在适当的地方为人生画上休止符，并不是「悲伤不已」、「不会发生第二次」、「担心会出现波及效应」这类的问题。 ”

“所以，自杀是相当积极的行为。”

…………

就这样，我在自己不着边际的妄想中出了院。

出院后，回到自己的宅院，学校的劝退文书已经送到了家中，我很爽快地签了字，终于我有理由，把那套校服当掉，去还取一些可怜的生活费。

一时之间，我又无事可做了，我蜗居在家，不，这只能说是一间房屋，毕竟这里与“家”可是大相径庭。我在这里终日与痛苦相伴，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我坐在庭院里，看着远处绛紫色的天空，白云细弱枯骨，边上镀着一层金，和煦的风吹过，便什么也不剩下，我端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只感到满嘴的腥。我思考着，如此数十年浮华光阴，竟虚度，无可惜。日暮西山，黄昏渐逝，我望着远方，此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或许没有意义？

耳边划过流风的声音，我无法知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时间、空间，一切都模糊了，我忘记了一切，能感受到的，只有极度复杂，无以言说的心。

已经过了很久，无聊与思考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决定出门去买点什么。

长时间以来，我在宅子里一直都是放纵堕落，或许堕落才是人生的真谛，但没有人能做到永远的、持久的堕落，这实在是过于遗憾了。

我在这种情况下，却一直保留了以前的习惯，房子的卫生环境一直都很好，但我喝酒的习惯一直未曾改掉，哪怕是已经戒了烟，但这一点始终做不到，虽然并不存在酗酒的情况，但我的身体却一直不好，却只是一边吃药，一边继续喝酒。

那天，我来到酒水铺，想买些酒，回去独饮。

“老板，在吗？”出于礼貌，我向店里打了个招呼，虽然我和老板已经算是熟人，但我一直有这个习惯。我不管是对于陌生人还是熟人，都非常恭敬，不管是什么情况，以至于我最常说的便是“对不起”和“谢谢”，我十分怕他们生气，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很奇怪不是吗？似乎人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有时我哪怕是把剪刀碰到了地上，也会对剪刀抱歉。

我朝店里看了一眼，老板似乎不在，是他的女儿留在店里，她看起来二十左右，只是把酒给了我，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多么美好的人啊。我对她倒是有所好感，一如习惯，往后多日，我都会去那里买些酒水，一来二去，我开始与她有了交流，并对她展开追求。

一天，我照常去买酒，可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突然昏倒在了店门之前，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酒水铺里的地铺上。

“喂，你还好吗？”

她的脸映入我的视线，没有什么表情，最多只是一些好奇。

“没什么，抱歉，打扰了，我这就走……算了，我休息一下，一会儿再走。”我试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我躺在地上，不断地回答着她抛过来的问题。

“你会点什么？”

“大概……什么都会。”我并没有夸大，由于实在无事可做，于是便导致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是吗？那真不错。”

……

“那你觉得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把错的当成对的呢？”

真是奇怪的问题。

“存在即合理。”

“哦……”

“所以，世界还是毁灭最好吧。”

“真是奇怪的叔叔……”

“诶？”

奇妙的体验，终结了无聊的一天，再回去的路上，我再次摔倒，于是，我是爬着回去的。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父亲非常支持，于是我和她在一年之后成婚，不久，孩子也出生了，一切都仿佛十分圆满。

有趣的是，通常是我在家中操持家务，有时我和她会出去散步，顺路拐进一家小店，去买点东西，亦或是去茶室坐坐，看一些书。

我和她走在街上，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此时已是早春，但气候却格外寒冷，甚至刚刚才下过一场雪。此时桃花已开，山茶未谢，空气中还弥漫着幽幽的梅香。

“实在是极美好的景象啊。”我不禁感叹道。

“嗯，这种美景，要是每天都能见到就好啦。”

她在边上应道，我看了看她，她正看着面前的远方，隐约中，我看见她的眸子里闪着微亮的光芒，像水晶，透彻，而又纯净。

“可惜啊，浮华易散，好景不长。”

“不要这么伤感嘛，想想以前，总是有过美好的东西的吧。”

“是一杯喝剩的苦艾酒啊。”

“喂，怎么又这样，开心一点嘛。”她转过身，踮起脚摸了摸我的头。

她对我的感情，一直是如同孩子般的天真，这与其他女人不同。不会使我产生对于人的恐惧，反而是一种放松之感，这是我在外谋生后放松神经的一剂良药。我下定决心，绝不能与她分开。

时间不快不慢地过去，我戒了酒，工作也越来越上进，在一家学堂给人们当讲师，也算是小有名气，偶尔也去做一些兼职，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命运驱使，我在工作之余收了个徒弟，或许是他似乎能理解我、接纳我的原因，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大好人的形象，也因此，我经常邀请他到家做客。

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运总要与我做对，使得我落入无尽的、恐惧的深渊。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简直让人无法忘却。

水汽在空中凝结，伴随着温热的夏风吹拂在脸上，远处是一片黄浊的天空，映着周围的永不停息的人流。

我如往常一般，邀请他到家里来。我们二人在阁楼畅谈，同时还有另一个家伙前来（是之前上学时就认识的，那人经常向我借钱，见他也照常归还，我也不拒绝他，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其实并非是我主动邀请，而是他前来向我借钱，顺带着就一起坐下来聊天，他的不请自来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着翅膀飞来，将我的伤口啄破。在阁楼备了一桌略显不净的纳凉宴。

“喂，我天天来你家，你真不怕我把你之前的事说给你妻子？”

“随你。”我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她其实是知道的，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

“你啊，还是那样自大。”

是吗？我喝了一口酒，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见他眼神有些飘乎不定，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他向我告急离开了，我便与另一人闲聊。

“玩射覆吗？”

“玩，但现在怎么起卦？”

“直接猜，凭直觉。”

“那‘覆’什么？”

“心。”

“真是个好想法。”

“来吧，你先。”

“西北三百二十里。”

“正南一百里。”

“东北一百七十里。”

“下九丈。”

“上三尺。”

“就在这里了。”

“无聊。”我再次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们二人又聊了许多，大都是关于文字之类的，我对他的言论表示十分赞同，或许我赞同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那些文学家的思想。

我与他告别，独自一人看着悠远的天穹，心中想着：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

他下楼不久，我便听见他的大叫，我急忙下楼，却是头晕眼花，心中战粟，真是一幅奇妙的画面，我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走下楼。

面对于她的表现，我只是回以微笑，心里想着，这似乎也是人类的本性啊……我对那顿晚饭印象极深，那次吃的是炒花菇，那个味道十分难吃，令我难以下咽，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于菌子都有一种恐惧，我见到它时，便会自觉地躲开，或许那次是因为她自己做的才那么难吃吧。

我那时一直在想，那画面是真是假，不，真假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真与假，是一样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件事如同有人用斧子正面击中了我的前额，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使得我只要与别人靠近，它便会隐隐作痛。

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她的单纯与信任而导致的，我想不明白，难道信任也是一种罪过吗？

日子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又早已是沧海桑田，我的身体一天天地衰败，我却是靠着药物苟延残喘，我渐渐地开始酗酒，企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我逐渐开始什么都记不住，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梦境是那样的美好……我不断的在路上晕倒，但没有一个人看得见我，我已然是被遗弃了，被命运和世间所遗弃了。

我开始依赖药物，只有药物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安宁，但随着用的量越来越多，我最终什么也剩不下了……

看着眼前的绳索，我没有多想，便将头套了进去。此时的我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不，或许一开始我便不是人。距离我药物上瘾已经过去了许久，在此期间，我为了获取药物，已经沦落成了他人的傀儡，做了我以前从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一点，容不得我辩驳，我已是彻底的罪人……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上吊自杀了，我一直想要杀死自己，但却从未成功，像我这种人，死了才最好吧……

我感受着绳索扼住血管而带来的窒息感，口腔里逐渐弥漫充斥着血腥味，牙龈和舌头涨的发麻，头脑也是，逐渐无法再次思考。我闭上眼睛，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挣扎过，像我这样的人，死了才最好，根本没有渴求活下去的资格。面对着眼前的幻象，我想着，那是黄泉对岸的常世之国吗？只要过去的话，就可以获得解脱了吧……我感受着吹过脸边的风，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紫罗兰的气味，逐渐失去知觉。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了，我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早已在无尽的时间中失去了与人交谈的能力，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泪下……我已经多久没哭过了？每次都是想哭哭不出来啊……

不久我便出了院，我出院之后，我并没有回到家里，而是到了河边上散步，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行走在河岸上，夕阳已经快要落下，河岸上仅用的只是几棵柳树，我迎着晚风，只感到寒冷，虽是春末夏初，我却只能感到刺骨的寒意，我靠着柳树，坐在了草地上，我看着夕阳映照下的天空，明明是如火般热烈啊。

看着远处的河面，在阳光照射之下，泛起一片片的碎金。人生无常似流水……我的一生，所有的苦难都源于我自己，所以我没有资格向别人倾诉。

浮生廿余载，如梦幻泡影。

我的耳边回响着雷霆的轰鸣，作为神明，我历经亘古无数岁月，如今已是磨损，看着远处飞来，落在指尖上的蝴蝶，那……就把我这一生的罪恶，织成一件外套吧。愿世上……不再有苦痛。

当永恒划过磐岩，唯余风鸣。

【第三章·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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