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若雾渐散（上）

楔子

“他咒你为妖物，欺你无能，骂你无德，如此这般毁你，为何你偏不离开！”

“为何？为何？你又如何懂。”

倦了，何必再坚持，千百次轮回，千百次折磨，累了，何必过于执着，也许，他早已放手。

那日，天庭的星海中，一颗星辰闪现出耀眼的白光，天帝望着这颗星，眼底有无尽的嘲讽。

何来情情爱爱，不过异想天开。

何来生生世世，不过糊涂一时。

一

天界严禁情爱，此条禁令自上古时期流传至今，所有违命者，自上古时期时打入人间受轮回之苦，到如今接受情魇梦的折磨，无一例外，绝不姑息。

不久前，崂绯仙子自情魇中走出，代表忘情的白光自她的星辰中散出。情魇之梦自被用为刑罚以来，共有七位仙人受此刑罚，除了忘情便是舍命。

无人知晓在情魇梦中会经受何种惩罚，只知当忘情的仙人回归天界之后，天界的仙人会受到禁术，与忘情者一同忘记这段缘分，仿佛天界从未有过这段被禁止的感情。

崂绯仙子虽已从情魇中走出，但她曾经的爱人翎焱却还在情魇中受苦。

情魇中，一道天雷没入女子的身体，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女子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这一幕他看过百遍千遍，无论如何制止，他爱的人还是逃不过这一刻。

他已经遗忘这里是情魇还是现实，只有无尽轮回中再次见到她的欣喜与再次失去她的疼痛还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他真的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去做挣扎，如果无能为力，他是不是只能选择放弃？

眼前的景物不断变化，熟悉的情景竟然未曾重演。眼前是夜空下的人间烟火，突然，一声啼哭那么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边。

不知为何，明明人间如此嘈杂，他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向声音的来处走去，渐渐加快脚步，最后竟用法力直接来到那个啼哭的孩子身边。

他隐去身形，凡人看不到他，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湿润了眼眶。这是她的转世，是否他们已通过情魇的考验？

若你成为凡人，那我们便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幻化成凡人模样，来到这个已经豆蔻年华的崂绯身边，那时相遇，柳絮如雪，阳光下，她的笑容安慰了他在千百次折磨中的伤痛。

这一世他们相爱白头，他用法力让自己的面容虽时间变化，他抱着老去的她流下泪水，眉头紧皱，嘴角却留下微笑。

凡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可是渐渐的，他无法接受一次又一次看着她因各种原因失去生命，他萌发了一个念头，他可以教她修仙，这样他们便可如从前一般，再无痛苦。

可这几世，她似乎并无仙根，修炼难有收获。而且，他们已经不似前几世那般快乐，他们开始争吵，甚至，一连几世，当他找到她时，她已婚嫁。

他抑制着想要将她强行带走的冲动，让她修炼成仙的想法却日渐坚定。

终于，这一世她一身奇佳仙骨。自她婴儿时他便找到她，助她吸收天地之精华，他以师傅之名留在她身边，为她寻找灵丹妙药，助她早日成仙。

那一日，为了拿到仙草他受了重伤，满身鲜血归来，却顾不得她的担心，便让她将仙草放入药浴。

他像往常一样提醒她若有不适便离开药浴后，便匆匆回房休息。可当他醒来后，未能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有些慌乱，他来到她的房间却未发现她，他眉头皱起，瞬间心乱如麻。

他来到了她泡药浴的房间，那一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屋内浴桶翻倒，各种仙草枯死呈焦黑色，而她那一层薄衫上沾满了鲜血，趴倒在地，想要逃离，却没了气息……

那一刻，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他干了什么，为了让她尽快成仙，竟然把那么强劲的仙草让还是凡人的她使用，他疯了吗？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她？

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她的身边，将她抱入怀中，她的身体冰凉正如他的心。

日月轮转，人世生死，他抱着她留在此处，不知不觉间已过千年。将要化成朽木的他缓缓睁开双眼，怀里只留枯骨。

他应该去找她，那是他的错，他应该弥补的，无论如何，他应该去找她，保护她，对，这是他欠她的。

在此后的轮回中，她对他的态度不是欺便是骂，她拿剑杀过他，辱过他，骗过他，恨过他，鼓动百姓伤过他，讽他，咒他……

他心甘情愿地一世又一世的承受着，承受到不知自己为何物，只知自己应当如此。

忽有一日，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她已不再爱你，你所做又是为何？或者，你所为还是因为爱她吗？”

我所做？爱吗？我如今所为，真的只是爱吗？

他眼前的她，正拿着剑，嫌恶地看着他，好似看到了世间最令人厌恶的存在，她的剑刺在他的心口，他却无法感受到疼痛，也许那一刻有泪水流下吧。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化，她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渐渐消失，刺目的金光冲进他的视线。

当看到金殿之上的天帝，他自嘲一笑，原来，在此之前他从未离开过情魇之梦。

二

天帝的声音与情魇中那缥缈的声音重叠：“翎焱，你可曾醒悟？”

他跪在地上却不曾作答，双手紧紧地攒起。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定要冲上去与这天帝拼命！

“自情魇中走出，你的心中此刻竟只有怒火，便不好奇崂绯仙子如何？”

天帝的话好似冷雨瞬间熄灭了他的愤怒，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满是崂绯，天帝的问题让他不知所措。

“崂绯仙子早已从情魇中走出，放弃了你们从前的缘分。而你执迷不悟，可曾想过日后该如何相处？”

翎焱身形一颤，崂绯……忘情……不可能。他双目无神，似乎无法听见天帝的声音，他冲着天帝大喊道：“不可能！你对崂绯做了什么！让我见她！”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四周瞬间燃起火焰，直奔天帝而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天兵制止，天帝下令将他押送回曾经的封地，不得踏出封地半步

天帝好似无心说道:“真不知你这般执着，是因你所言虚无的爱，还是只为自己心安。”

他挣扎着，怒骂着，却毫无用处。周身赤红的火焰中多了几抹紫色，这是入魔的征兆，天帝看在眼里，只是冷笑。

禁足的时日中，他在心魔中越陷越深，脑海中全是崂绯的面容，欣喜的，厌恶的……

他被那个问题困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执着，究竟是为了崂绯还是为了自己。他不知道，但他怎么可能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他们的日后啊！

天帝举行宴会，他被特赦准许走出封地，宴席上他又见到了她。她不似往日那般开朗，神情冷漠。

也许是因他还未曾忘情，天界似乎并没有彻底遗忘他们的故事，她也不曾遗忘，只是不再有曾经的那份感情。

她主动找到他，请他原谅她曾经的懵懂无知，放下过去，莫因一段感情失去千百年的修行。

她冷漠的面容与他记忆中那个折磨他的凡人重合。是否在她的情魇中，他也曾如此折磨她，她才决定放弃？

他答应了她，却未答应自己。他不甘心，因为一段虚假的梦，一个被故意捏造只为了拆散他们的梦，他们便要分离，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将这一切错误归咎于天帝，他要让他承受同样的痛苦！他要毁了他！

他偷偷潜入天界藏经阁，企图寻找上古禁法对付天帝。正当他在寻找之时却遇到了一个亡灵。

那亡灵只留几丝气息，似乎执着地等待旁人的到来。他听到亡灵的狂笑：“情魇？终于！天帝，想不到这一日还是来了！”

原来，这亡灵曾爱上一个凡人，天帝手也对他处以情魇之刑，也如他这般不甘心，前来寻找禁术，企图杀死天帝，却被天帝发现并斩杀，他将最后一点力量藏于这书海中，等待同类人的到来。

他从亡灵口中得知了一个秘密，那一刻，他眼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畅快，他知道自己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并不在意，亡灵告诉他所有能够威胁天帝的禁术已被天帝销毁，但天帝留下了一个秘密。

如今亡灵因力量散尽而消失，那么当下最重要便只有确认这个秘密是否属实。

他前去翻阅天界神书，此书由神力书写，记录天界事务，虽不详细，却是铁证。所有胆敢更改天书者，便是与天作对，毕受天谴，故而此书记载必然真实。

他找到神书，入目便是翎焱崂绯受情魇之刑，他的眼角微动眸中又浮出怒气。他不停地翻找，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终于，看着神书上的一行字，他露出了笑容。

神书记载：璆昱，梧鸢受情魇之刑。

璆昱，天帝从前的名号。梧鸢，雾林神女之名。

三

进入情魇之梦，最终的结局只有两种，一是忘情，二是舍命。

当年，璆昱忘情，梧鸢舍命。但对他们用刑的老仙官却不敢让梧鸢舍命，只得将她放出。梧鸢面对着已经忘情的璆昱彻底死心，回到雾林至今未出。

若是请梧鸢神女出山，将这段过往言说，再以神书为证，不知这天界可还有仙愿臣服于天帝。谁曾想到这个冷血的执法者竟也做过如此风流韵事。

但，请雾林神女出山可非易事。首先他需要知道，这个上古仙境雾林在何处。不过既然有过记载，无论多么久远总会找到。而且他需要一个绝妙的理由，让神女将此事说出。

他来到一片水域，此地好似人间的森林，并无奇特之处，但雾林却正在这平凡之处。

他按古籍记载设下法阵，以自身仙力为祭通往雾林。

法阵吞噬着他，身体的痛苦令他难以站立，不知为何，那个问题又在他耳边响起：你这般执着，是因你所言虚无的爱，还是只为自己心安。

他跪倒在地，眼前一片纯白，好似天地颠倒。过了许久他才能够站起，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片迷雾，仔细看去，却是一片白色森林。

被蓝色薄雾微微缠绕的树木，通体白色，连飘摇的叶子也是白色。大树扎在白色的土壤中，仰望着白色的天空。这白好似雾，将人层层包围，清冷，死寂，将人吞噬。

他不知自己呆滞了多久，险些遗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突然，一阵清风拂过，蓝色薄雾渐渐汇聚在他身前数丈外。

薄雾汇成裙纱，白色树叶点缀成星，一位神女自薄雾中显形，面若昙花初绽，目若雪莲清冷。

“何人闯我仙境？”梧鸢的青丝随风而起，黑白之间形成了另一个美景。

“晚辈翎焱，特来拜访。”他抱拳行礼，在心中暗暗惊叹，不为她令人痴狂的面容，而为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相称的气息。

“翎焱。”她轻声重复，清冷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你可知你将坠魔？情魇之刑便让你如此难以放下？”

翎焱心中一震，想要将早已备好的说辞讲出，请其出山，却被梧鸢神女打断。

“你可知私闯藏经阁是死罪，私闯雾林要受天雷，谋害天帝，当万劫不复。”她的声音轻柔，却让他震惊地抬起头，神女如何得知他的行动？

他迅速思考该如何应对，梧鸢却未曾给他机会。问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问题。

“你可知天界藏书阁除天帝准许外，无人可进。”

翎焱的思绪就此停滞，天界藏书阁，除天帝准许，无人可进？无人可进！为何他能进？一切过于顺利，让他从未思考，若无人可进而他能进，这只能证明，是天帝准许他进入。

为什么天帝要准许他进入？

沐小涵古风微小说杂货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