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六组-35

上午十一点半，鹿城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内，“4.21杀人分尸案”专案组成员又聚集在一起讨论案情。

“各位同事， 5月3日的雨夜，” 叶冲停顿了一下，“也就是昨天，死者任倩的右手臂果然在一阵哀乐的伴奏下出现在了孙记包子铺的地下库房里，与凶手的谜面——‘在夜雨浓浓之春夜踏歌而来’——合上了。哀乐是通过一款低端mp4播放的，而这款mp4，鹿城各大电脑城里都有不少商户在销售，我们很难查出什么线索来。凶手用来留言的白色塑料台布，也特别常见，在鹿城众多小商品市场均有售卖，我们曾派出警力进行追查，但要想找到卖家和买家（凶手），简直是大海捞针。紧接着，在今天早晨八点半至九点之间，死者任倩的左腿出现在了科学路红叶茶馆的一间包厢里，如图显示——”

老刑警焦智全很配合地打成PPT文件，投影仪开始播放，众人一起盯向大屏幕。

——只见红叶茶馆3号包厢内的茶桌已被挪至墙角，地中央腾出了一小片空地，一条女人的左腿呈左斜下45度角摆放，形成一个“／”形，再配上凶手用红油漆描绘出的边框，特别像是蝴蝶翅膀的左下片。在“翅膀”的左侧，还摆着一壶如春水般清亮、透绿的碧螺春。事后调查已表明，那壶茶水凶手一口都没喝过……

“蝶翅”下方，凶手照例通过一张白色台布进行了留言：

“四致笨蛋：

四片彩翼已齐现鹿城，是我让这只蝴蝶短暂的一生变得更短暂！终点站——天堂公墓。”

“死者的四肢都出现了，四片‘翅膀’也凑齐了。”叶冲的脸色很难看，“很快，他就该抛出死者的躯干和头颅了吧？”

“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上午绽放出春染碧水的美丽……”白香兰蹙着秀眉说，“这是凶手在孙记包子铺抛尸完毕后留下的预告谜面，与第四次抛尸的目标地点——红叶茶馆又对上了！因为凶手曾要了一壶碧螺春，碧螺春的茶艺表演里恰恰有一道流程叫‘春染碧水’……”

叶冲愤慨地说：“哼！这个变态每回都留下一个谜面，谜底偏偏又能跟谜面合上。可对我们来说，鹿城这么大，想破解他的下一个抛尸地点（谜面）无异于在山上寻找一块石头，看似无所不在，偏偏又无所在，我们回回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可这回，他留下的提示倒是很清晰。”

众人的目光又盯向白板大屏幕：

“……终点站——天堂公墓。”

“天堂公墓是我市最大的陵园区，紧临鹿城火葬场。”叶冲说，“凶手指向性如此明晰，难道他真要把死者的躯干或头颅抛在那一带？要真这样，倒是很方便我们提前布控。但只怕……”

“他不会那么傻。”白香兰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是不大可能。”焦智全插口说，“前四次，他的抛尸地点都令我们措手不及，等我们发现尸块的时候，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叶冲问技术科小杜：“小杜，凶手的身高和体重应该有大概的数值了吧？”

“是的，叶队。”小杜从容地说，“凶手是从孙记包子铺后门溜进去的，那里没有探头，我们也就不可能获取任何影像资料了。又赶上雨夜，当医护人员和民警赶去的时候，都在现场留下了湿淋淋的脚印，相互交叉、踩踏，形成了许多边界模糊的水渍，脚印提取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叶冲同意小杜的看法：“凶手敢如此嚣张，可见心思非常缜密。由于是雨夜，鞋底沾了水，他布置完现场，绝对会找一把拖布擦干留在地面的脚印。我们进行现场勘查时，是不是在门口发现一把横放的拖布？上面肯定也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吧？”

“是。”小杜点了点头，开始切入正题，“好在红叶茶馆除包间以外都安装了监控探头，我们调取出来，经过数据分析、测算，凶手身高大约在一米八左右，体重约70－75公斤。”

“毫无疑问，当他出现在孙记包子铺的时候，为了尽快完成抛尸，一定是身披雨衣，步履如飞。”叶冲说，“当他进入红叶茶馆后，又装作一瘸一拐，像是一个残疾人，分明是想故意迷惑我们，让我们无法捕捉他正常的行走步态吧？”

高挑警花白香兰说：“头儿，他把脸部遮挡过于严实了，一点都看不清五官。”

“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四五左右……嗯，这两个特征，与任倩遇害前陪过的那个王总是不是比较接近？”

“的确！”白香兰深表赞同，“我们会结合九天歌厅和红叶茶馆两头的影像资料，深入地观察、比对，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端倪。”

叶冲问道：“他离开红叶茶馆走以后，肯定还进入过周边路口或店铺的监控画面吧？”

“溜出茶馆后，他像幽灵一样消失在茫茫的上班人潮中了。”白香兰说，“不过，经过同事们初步排查周边道路的监控探头，在八一公园的十字路口，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上。等到了下一个红绿灯，监控画面上就只剩下出租车师傅一个人了。假如墨镜男子就是凶手，他一定是中途在一个监控的盲区下了车，又步行或自己开车溜掉了。”

叶冲很不甘心：“出租车师傅对他没任何印象吗？”

白香兰很惆怅：“司机师傅说，他上午拉过好多客人，对那人没有特别的印象。司机师傅只隐约记得，墨镜男子全程跟他几乎没有交流，是不是凶手不好确定。”

白香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红叶茶馆的茶艺员小萍说，凶手的口音带着浓浓的东北腔！根据九天歌厅的三陪女小曼和阿莲反映，那位‘王总’的口音则一听就是本地人。这让我们很难判断，这两人是否就是同一人？难道，凶手的语言模仿天分很强？”

“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音频资料，无法进行声纹识别。”叶冲用拇指与食指揉捏着眉心，陷入了苦思，“凶手这四处抛尸地点，两个偏东北，一个偏北，一个偏西，目前还看不出任何规律，我们无从推断出他的活动轨迹，进而定位他的居住范围。根据他前几次的抛尸记录，他每回的预告，都让我们几乎不可能猜到‘谜底’。如果他是用这种挑衅的方式来跟我们比赛，那么他既是对手，又是裁判，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制定规则并更改规则，我们只能被他一次次戏弄，这是这个王八蛋的最可恨之处！

“他既然提出了‘终点站——天堂公墓’，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在天堂公墓周边适当布控，不能有丝毫大意。第三次和第四次抛尸，凶手只间隔了一夜。他的下一次抛尸行为只怕也为期不远了……另外，停止对李建国的羁押吧，他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放了那个混蛋？叶队，也许他……”焦智全咬牙切齿道，“他还有同伙呢？”

“理论上确实存在二人协同作案的可能性，在李建国已被我们控制的情况下，其帮凶仍在外面继续着抛尸行为。”叶冲话锋一转，“但是李建国只是一个粗人，不具备高智商。从凶手的几次留言来看，却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再说，凶手这几次抛尸行动里，思维缜密，效率惊人，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我是凶手，与李建国这种人合作，不是自取灭亡吗？”

见众人还有些不情愿，叶冲耐心解释道：“昨天，我们曾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用‘囚徒困境’的方式审讯过李建国，他交代什么了吗？”

白香兰黯然叹息：“他什么都没交代，但是通过他的眼神变化，他显然相信我们已抓住了真凶。”

囚徒困境，是一种警方与罪犯斗智斗勇的博弈模式。1950年美国兰德公司的梅里尔·弗勒德和梅尔文·德雷希尔拟定出相关困境的理论，后来由顾问艾伯特·塔克以囚徒方式阐述，并命名为“囚徒困境”。是指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如果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判刑八年。由于囚徒之间，都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

昨夜，专案组利用“囚徒困境”的方式对李建国进行了又一次审讯，还结合使用了测谎仪。当李建国得知警方已“抓获”真凶时，第一反应竟是他终于可以不用坐牢了。除此之外，无论叶冲他们怎么盘问、诱导，他依然坚持最初的口供。

“很显然，对于落网的嫌犯来说，他们之间要想相互信任，可能性几乎为零。”叶冲信心十足，“如果李建国的确是真凶之一，当他得知另一‘共犯’已经落网后，为了戴罪立功，他只怕早就撂了。实际上他表现如何？你们也都看到了。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我们目前只能暂时相信他是无辜的……要么他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天才？不过，根据他的言谈举止，又属实不像。”

“头儿，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我们重视。”白香兰说，“李建国在被我们控制之前，曾跟一个叫崔越的人通过电话，通话时长为13分零7秒。我们问起他，他说他跟崔越从前是小学同学，通话内容只是老同学间的嘘寒问暖。”

“嗯，我派人排查过这个崔越，是一个悬疑小说作家，在圈内小有名气。”叶冲说，“在任倩遇害的那天深夜，他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通宵写作，但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他并不具备不在场证明。后来，在他经常发布小说的天龙阅读网上，我们发现他当晚的确进行了三次更新，首更时间为4月20日深夜11点半，更新字数3000字左右。二更时间为4月21日凌晨1点半左右，更新字数4000多字。三更时间为4月21日凌晨3点10分，更新字数为3500字左右。他还曾在凌晨四点左右，与一位读者留言互动。——这整个时间段，恰好涵盖了任倩的遇害时间。”

叶冲陈述的这些事实，既包括精确的时间，又包括精确的字数，但他一气呵成，毫不卡壳，显示出惊人的记忆力，专案组成员无不佩服。叶冲忽然问小杜：“小杜，我从不上网看小说，对这个不太了解，据你所知，天龙阅读网是否具有自动更新的功能？”

“自动更新？有啊，很多文学网站都有！”小杜会心一笑，“作者只要把小说内容提前写好，再进入作者专区，打开后台操作界面，排好版，设定好更新的时间，那么一到时间，系统就会自动把新内容上传到网站上。”

“作家崔越的嫌疑还不能完全排除，可是他并不在任倩的社会关系网里。”叶冲捏起一支中性笔，“我后来又上网搜索了一些崔越的个人资料，包括一些媒体对他的访谈。他曾多次提及，自己写作从不需要存稿，对在线写作有种近乎执拗的偏好，一边写一边上传，一向是他创作的常态。他写作速度极快，更新非常稳定，几乎从不断更，在读者群中拥有良好的口碑。他一米七出头，比起犯罪嫌疑人来，身高上还是有所欠缺。”

白香兰又汇报道：“头儿，出没于九天歌厅的那位神秘‘王总’，我们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我们还得用尽一切手段继续追查。我很纳闷，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如果是仇杀，” 这是令叶冲最不解的，“凶手究竟与任倩有多大的仇恨？竟用如此残忍的分尸方式对待她……要真是仇杀或情杀倒也罢了，随着抛尸的即将完成，凶手可能会就此偃旗息鼓，剩下的事情无非是我们何时抓到他了。但凶手如果是无差别杀人呢？我们的破案难度就更大了，形势也更严峻了，鹿城所有年轻漂亮的女性都可能成为他下一个犯罪目标！我们会顾此失彼，防不胜防。大伙别忘了，4月28日失踪的鹿城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李云娜，至今还下落不明……”

“这个变态，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焦智全脸色铁青地捶着桌子。

“一个心理扭曲却智商较高的人。”叶冲简单做出了判断，“在天堂公墓和鹿城火葬厂周边，我们得适当派出几名便衣，密切留意可疑人员，伺机而动。我们还得派两到三个人假扮成工作人员，24小时在那里盯防。虽然根据以往经验，只怕又是白忙活一场，但又不能完全忽视凶手‘抛尸’预告。”

“头儿，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白香兰苦笑道。

叶冲定了定神，给出了下一步的重点侦破方向：“各位，我们不必过分纠结于凶手的‘抛尸预告’了，他这样做，无非有三个目的，一是扰乱我们的侦查，二是分散我们的警力，三是引起民众的恐慌。当前，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深挖任倩的社会关系，不要有任何遗漏，尽快找到那个神秘‘王总’。我们一旦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再仔细搜查他的住处和日常活动场所，就很可能会找到分尸现场和杀人第一现场。这些工作艰巨又琐碎，可都比我们费神猜测凶手的下一个抛尸地点更有意义。”

“是！”专案组组员响亮地回应。

但叶冲他们万万想不到，凶手的下一次抛尸行为简直令整个专案组都跌破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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