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冬来春又去,转眼间,咸阳又是一载春秋,等人们再度脱下孝衣,穿上常服之时,已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便有规矩,先王崩逝,秦国自朝臣乃至百姓都需守孝一年方可正式迎立新王,到了嬴政这一辈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从先王崩逝到现在虽已有一年之久,从咸阳宫到南郡边关都无甚大事发生,但作为被丞相特别关注的学生,琼华对相府的事知道的还是不少。
这日,琼华与相邦之女姜琰一道走出相府大门,只见相邦长子吕辉挺直背脊坐于马背,调转马头作势要走的样子,心下难免疑惑。
相邦吕不韦膝下两子一女,长子吕辉与次子吕阳皆是发妻所出。只是世道纷乱,而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吕不韦一介商人,虽家财万贯,却在乱世之中难以自立,早些年秦赵交战,先王子楚归秦的那一年,秦军更是兵临邯郸城下,先王堂堂秦王孙都难以保全自身,更何况他一介商人?
秦赵世仇,积怨太深,恩怨已不是一两日便能化解得掉的,尤其是长平之战后,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令秦赵宿仇加剧之后,吕不韦与秦王孙关系密切的事情便不知被谁放到赵王跟前提了一嘴,彻底引起了赵王的注意,因而在那一年秦军兵临邯郸城下之时,吕不韦被赵国的平原君赵胜绑到府上质问了一番,但因战事紧急,他对吕不韦与秦王孙的关系以及自己未曾及时为赵军供给的事愤愤不平,最后也只能作罢。
但吕不韦深知,自己纵然逃过一劫,但为了自己的大业,他尚且不能喘息,在平原君离开府邸奔赴前线的当夜,他为将秦王孙带离邯郸,买通了府上的下人,终于还是离开了平原君府,带着秦王孙匆匆离开邯郸,连赵夫人母子和他的妻儿都未曾来得及带走。
也正是因为那年的一念之差,这才令如今已是太后的赵姬和已是秦王的嬴政在邯吃尽苦头,连带着他的发妻也随着战火湮灭在邯郸城之中,只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跟着他尚且留在邯郸的心腹一路辗转来到咸阳。
姜琰是吕不韦的继室白灵儿所出,也是吕不韦膝下唯一的女儿。
这白夫人是武安君白起的女儿,因是幼女,武安君尚且在世的时候,对她极为宠爱,因而性情也被养的刁蛮了些,出嫁之后,连带着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知晓丈夫看重琼华这个学生,又与她的外祖父蒙骜和舅舅蒙武交好,她对着琼华这个小辈自然也是和颜悦色的,这几年一直都对她嘘寒问暖的,做得是十分贴心。吕不韦也正是因为她在大事上无甚差错,对她倒也客气,也自然愿意与她好生过日子,这才有了如今的女儿姜琰。
“大公子?”
肩胛处猛得被身边之人撞了一下,琼华踉跄着扑到内扇边,只见姜琰被来人唬的不轻,连连的退后了几步,连撞了人也没注意。郑货这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谄媚的冲吕辉笑道。
本就对郑货憋着一肚子火的姜琰不屑的哼哼唧唧,“狗腿子!”随即拉着琼华往旁边挪了几步。
吕辉瞥见方才那一幕,指节扣紧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一跃而下,斜斜觑着郑货,面色微沉。
吕辉是相府的发妻所出,又是长子,吕不韦对他自是器重,今日他出门,本也是依着父亲之命去城西的铁匠铺督察,但方才正准备走时,瞧见自家妹妹与蒙家那小丫头走出来,便想着停下与两个姑娘打个招呼,可谁想却看见了这么一幕。
姜琰虽是府上继室所出,但名义上也是嫡女,又是父亲归秦之后所出,自是养尊处优的,偏生他那继母白夫人又是武安君之女,少时没少被她的父亲娇宠,性子虽是直率,但到底是刁蛮了些,姜琰是她的女儿,又是相府嫡女,如此一来二去,原本该是格外乖巧的一个姑娘竟是被养的刁蛮跋扈,没少在府上责骂下人,也不知蒙家那丫头怎就与她做上了朋友。
“不知是娘子和韩娘子,是小的疏忽了。”郑货这才看到姜琰与琼华就站在一旁,躬身作揖,看着十分恭敬的样子,见姜琰傲慢的扬了扬脑袋,似乎是并不打算理他的模样,便又转向吕辉,道,“大公子此次出门可是为了城西铁匠铺的事?娘子年幼,难免不懂事了些,小的这就去告知夫人,让她好生告诫娘子不可生事,绝不让公子费丁点儿神。”说完,郑货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姜琰。
早就按耐不住情绪的姜琰闻言,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登时燃起簇簇火苗,反唇诘道:“郑货,你不过是我阿父跟前的一个走狗,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议论主子?再者说今日我与琼华不过是正常出门罢了,我与大兄又有何干?你莫要在这里颠倒是非,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在这里污蔑我要四处乱跑,还想去我阿母面前告黑状,我觉得这不是你身为一个下人该管的吧?”
“哎呦喂,娘子在府上作威作福的事儿还少吗?上回私自跑到相邦面前的事儿小的还没与您算账呢。”在吕辉和琼华面前,郑货已经小心了措辞,生怕给这两位留下个以下犯上的印象。他虽是相府的人,又没读过什么书,可却与姜琰这个相府小姐没少打交道,但姜琰的性情实在是太过刁蛮,他又没少背着相邦私自做主,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便彻底结下了。
也是自头回结怨之后,姜琰没把他当相府中人看,他亦是没把姜琰当做主子尊敬。
琼华闻言却是颦眉,心中虽是不悦,但自己毕竟是外人,就算心中膈应郑货此人以下犯上,但语气却十分客气,“纵然姜琰对你们这些下人不好,但终究还是相府唯一的女儿,你作为先生的门客,对她客气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琼华本不想多言,上回见他对李斯出言不逊,本教训一番,让他长长记性便作罢,可谁想这郑货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她的警告,这人居然是一点都没有记住,这回她与姜琰出门,他居然就这么当着外人的面对自家府上的女儿出言不逊,这还真是一点规矩教养都没有。
姜琰一腔忿忿吕辉自是看在眼里,只是姜琰的母亲白夫人是父亲归秦之后所娶,姜琰自然也就要比琼华小上数月,又因是府上独女的缘故,父亲对她倒是偏宠了几分,性情自然是有几分刁蛮的,平日在自己的院中对自己的下人要么就是找个缘故打了一顿,要么就是寻个借口打发了出去,总之才几年的时间,她身边的人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没几个能留的长的。
郑货此人,溜须拍马极尽奉承,吕辉也从不将精力浪费在此等人处,只要他没什么大过,他自然也不会多加理睬,毕竟父亲最是喜欢这种阿谀奉承之人,前些日子王上方一继位他便将其任命为家宰,虽大字不识,但做事也还麻利。只是,姜琰总归是相邦之女,何时轮得到他这样的下人随意斥责?
吕辉拢眉,深灰色剑袍在日头之下映出些许光芒来,腰间鸾带束身,虽谈不上多俊俏,但也不难看,只隐有怒色,五指齐并握了握剑柄。
“我记得你仅仅只是府上的家宰,但我妹妹可是相府的正经主子,她性情纵然跋扈,可到底还有父亲和母亲教导,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多嘴了?”吕辉淡淡道。
郑货原还带着笑容的脸刷的惨白,嘴上掀阖,好半晌才颤声回道:“小的不敢!”
姜琰瞧着平日一向好脾气的长兄今日也难得的拿捏人短处揭的模样,心中竟觉得好说话也不是一个缺点,正相反,还是顶好的优点。就譬如琼华的大兄蒙恬,他也是个敦厚的性子,但也是极疼爱妹妹的,只要是琼华的事,蒙恬便没有不答应的,想来吕辉应该也是如此吧?
郑货自觉胆颤又尴尬,躬身告退,走时还不忘看姜琰一眼,只是姜琰和吕辉这兄妹二人到底是府上的主子,他也不敢太过分,生怕姜琰跑到相邦面前告状,索性继续装装样子,若不是门槛令他险些绊倒,琼华还以为他当真能把一套戏做全。
“你心里好受点没?”吕辉与两个姑娘谈上几句之后便告辞,琼华将手中的书本递给身边的绿珠,问她。
碧云已在半个月前被蒙骜指给蒙家军的魏副将做了夫人,这会儿已经跟着他去了城南居住,在出嫁的当日,蒙骜也烧掉了碧云的契身,让她恢复了平民百姓的身份,安安心心的嫁给魏副将做了正头娘子,因而现在跟在琼华身边的是一年前入府侍奉的绿珠。
蒙府不比其他府邸,若想入府侍奉,作为一家之主的蒙骜自然是要查清底细的。
绿珠原是韩国一户农民家的孩子,只是韩王不义,令不少韩国百姓吃不上饭,这些百姓实在是没办法,便只能到秦国来寻求生路,其中便包括绿珠一家,只是绿珠的家中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便只能将绿珠卖入贵族家中做婢女,之后又辗转许久,这才来到了琼华身边。
“便是我大兄不出手,我也有法子对付他。”
……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