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王上病弱,却依旧下旨,令上将军蒙骜调五万骊山大营的将士入王城,镇守咸阳。届时,他会带着带着已是储君的公子政亲往东城门阅兵。
两日前,秦王子楚已在宫中设宴宴请宗室之中较为重要的宗亲臣子,并下旨册封王后赵氏所出的长公子嬴政为大秦储君。
之后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秦国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士人百姓,皆已知晓秦王已册立嫡长子公子政为储。
山东六国诸如楚国、韩国本想借此机会插手秦国内政,扶立韩夫人所出的公子成嬌为储君,可秦王的旨意一下,他们便彻底歇了这个心思,生怕被秦国抓住把柄,借此来犯。
毕竟,在秦国君臣的眼中,即便他们曾送女入秦与秦王联姻,可终究不过一介外臣罢了,先前韩人能将自己的眼线安插进咸阳宫不过就是与蜀侯达成条件,。借着他的手才能安插进去。这会儿那人毒害公子政不成,反倒被倒打一耙已经是打草惊蛇,韩国羸弱,不比秦国的虎狼之军,这会儿秦王已下旨调派一万精兵入城便是想要震慑韩国,叫韩王勿动毒害嫡子的妄念。
至于楚国——
秦王即便是不看在芈姓楚系的面子上,但为了保全华阳太后,他也不会与楚国有过多为难,但秦王终究还是秦王,自然也不会允许有人会借此机会来毒害他的长子。
只是,他们这些人虽然偃旗息鼓,可如公子傒和蜀侯这样一直觊觎王位的宗亲却未必肯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悦诚服。
公子傒虽非华阳太后所出的嫡子,却也是孝文王膝下的长子,如今的秦王当年还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他本是最有希望与嫡子之位争上一争的,但奈何华阳太后看不上他,加之彼时已有吕不韦向她推荐在赵国为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公子异人,这才令公子傒与嫡子之位失之交臂。
但是那蜀侯却是不同。
他的祖父虽是惠文王之子,可他的母亲也不过只是惠文王后宫之中一个不得宠的良人。在他的上头,有魏夫人所出的长子公子壮、王后所出的嫡子公子荡,还有宠妃芈八子所出的公子稷以及两个弟弟公子芾与公子悝,他的排行不上不下,又无父亲宠爱,这秦国储君的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等到蜀侯这一支到了他这一辈,早已成了秦国宗室的旁支子弟。
当年老蜀侯嬴恽被昭襄王废弃贬谪,便是因为昭襄王与齐国谈判之时,他曾怀昭襄王远交近攻的大计。如今他的长孙对秦王之位虎视眈眈,安插进宫的人又曾毒害公子政,子楚心中对他自然不会有太多看重,甚至还有几分疏远之意,当日宫宴请他,无非就是看在他肩上的蜀侯爵位罢了,如今他立了自己的嫡长子为储,蜀侯自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政成为大秦的明日之主。
待到秦国储君敲定之后,日子平静依旧,琼华一如既往地去相府读书识字,等到院子里的芙蕖花开之时,咸阳便真正的入了夏季。
琼华年幼,蒙家将她保护的甚好,她依旧不知道宫中传来的消息,只知嬴政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秦国的太子。
府上多了许多先前丞相大人从稷下学宫招来的才子,其中有好几个还是荀子门下的弟子。而这几个弟子之中,有两三个还被丞相派遣过来,做了教导琼华以及好些世家子女的先生。
稷下学宫汇聚了许多很有才名的先生和才子,琼华痴爱读书,蒙骜将军不是没有起过将孙女送到齐国拜师的念头。
只是琼华先天不足,身子不比常人来的强健,他担心孙女在路上受颠簸,也担心到齐国之后水土不服,这才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她送过去拜师。但是这下可好,丞相派了自己的心腹郑义入齐到齐国稷下学宫招揽才子到府上意图为他著书立说,说不定将来还有入朝为官、为秦国效力的机会。
此前蒙骜将军还一直担心,自己若是当真将孙女送过去拜师,只怕她会不适应,甚至还会被齐国为难,这下丞相在稷下学宫招揽了不少才子入秦,倒是歪打正着的省了他这道担心。
蒙骜将军和丞相的交情在这几年里一直称得上是不错,此前琼华读书的时候,一直都是他亲自教导,这会儿听闻蒙老将军有意请稷下学宫的才子来教导孙女,丞相自然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反倒是很乐意的为他引荐。
正好时隔多日,琼华已将大雅文王篇全部背诵下来,这日,丞相正在检查她背诵的功课,问她是否理解文章的意思,却听见蒙骜父子从家中到相府来商议阅兵事宜,还带给她一个轰动咸阳的消息——秦国立储,王上有意带公子政在东城门阅兵。
数日之前,东边镇守于南郡的郡守谢将军传来捷报,大秦铁骑大败韩国五万韩军。
琼华的外祖父蒙骜与舅父蒙武奉旨攻打韩国,一路势如破竹,拿下韩国十余座城池,韩国为保国祚,向大秦归降,请送五座城池于秦。
非但我大秦疆土向东拓展几百余里,直抵南阳,震慑四方,上卿姚贾更大破意图合纵再来攻秦的五国联军,令山东六国暂时平息了合纵之意。
捷报传来,大军班师回朝,秦国也一吐数月前被五国联军所败的恶气,韩颂也为之激越,曾将战事绘声绘色的讲给琼华听过。
丞相此前对战事忧心许久,接到捷报之后反而平淡,虽有欣慰,可面上看着也像是有什么隐忧。
琼华不懂,问哥哥这究竟是为何。
韩颂说,丞相喜的是祖父大败韩国,将韩国十余座城池尽归大秦,忧的是秦军虽胜,但王上的身体却愈发病弱,如今储君虽定,可毕竟只有十三岁,若是王上驾崩,秦国幼主主政,秦国宗亲定有不少心有不服之人。
自琼华记事起,蒙骜便时常给她和哥哥们讲起从前他跟随武安君白起征战四方时的事情。
那时武安君征战四方,从无一次败绩,打得六国一度不敢来犯,深受昭襄先王的信任。
昭襄王十三年,秦王稷向秦国用兵,派向寿率军攻韩,后又以左庶长白起取代向寿攻韩,剑锋直指韩国的新城(今河南伊川县西)。
昭襄王十四年,韩魏以及东周联军扼守崤函,以阻止秦军东进。白起将军先行率兵击败东周军,然后与韩魏两国的联军会战于伊阙。祖父说,将军用了避实击虚、先弱后强的战法,令韩魏两国互相观望,不愿先出兵的弱点,派出疑兵与韩军对阵,用少量的兵力钳制联军的主力韩军;然后才集中兵力猛攻较弱的魏军。
魏军无备,仓促应战,迅即惨败。
韩军震慑,且侧翼暴露,遭到秦军夹击,不战而溃。
白起将军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以不到韩魏联军一半的兵力,全歼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人,攻占伊阙,俘虏魏将犀武(即公孙喜),攻下五座城池,史称伊阙之战。
伊阙之战后,秦国又向南边用兵,继续削弱国势走向衰微的楚国。
昭襄王二十七年,司马错率秦军从陇西(陇山以西地区)出发,沿着巴郡的涪水顺流而下,在巴蜀一带补充兵粮、舰船之后,一举攻占楚国的黔中郡(今湘西及黔东北)。楚国被迫割让上庸(今湖北竹溪东南)、汉北(汉水以及北地)献给秦国。
昭襄王二十八年,秦国再度伐楚。
白起率数万秦军从武关方向大举攻楚,当时的楚顷襄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令国内上下离心,守备虚弱。白起决意死战,很快便深入楚国腹地,秦军剑锋很快逼近楚国郢都北边的重要城邑鄢城。
鄢城是楚国的陪都,也是郢都的门户,势在必保。楚顷襄王当即下旨增派楚军死守鄢城。
白起又采用引水灌城的方法,在鄢城的西边筑起堵水的堨,引西山长谷之水入长渠,将水从城西灌向城东。楚国军民自此溺亡数十万人,楚军主力遭到惨重孙损失,鄢城也自此陷落于秦军之手。
之后,白起又率军剑指西南,将位于郢都上游的西陵攻下,截断了郢都与巫郡的联系。
昭襄王二十九年,秦军穿插到楚军背后,大破楚军,攻下楚国郢都之后,下令放火焚烧了在西陵楚先王的陵墓,以打击楚国的军心士气。随后乘胜追击向东用兵至竟陵、安陆,南攻到洞庭湖以及南地,楚军溃不成军,相继退却到城阳、陈,史称鄢郢之战。
秦国以郢为南郡,并封白起将军为武安君,就此名震天下。
昭襄王三十四年,赵、魏两国合攻韩国的北边重镇华阳,韩国向秦求救,昭襄先王便派武安君白起、禳侯魏冉以及客卿胡阳率军救援韩国。
秦军采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术,以每日急行百里的行军速度长途奔袭,突然出现在华阳的战场之上,将赵、魏联军打得措手不及,最后大败而逃,秦军也虏获两国联军的大将,斩首十三万余人,史称华阳之战。
昭襄王四十五年,秦国大军修整之后,又再度东出函谷,截断上党通往都城的道路,令彼时刚刚继位的韩王被迫将上党郡献给秦国,以求秦国息兵罢战。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便遣使投降赵国。
赵国接受上党,为秦赵两国的战争拉开序幕。
昭襄王四十七年,秦国将领王龁奉旨攻打韩国,夺取上党,而后北上发兵攻赵。
赵国的将领廉颇为抵御秦军,在长平设下三道防线:第一道在空仓岭,第二道在丹河,第三道在百里石长城。三道防线东西数十里,星罗棋布,相互连接。
秦赵两军第一次交战便是在第一道防线西边的山谷内。
两军混战之中,秦军斩杀赵国前锋,突破空仓岭,将赵军前线的重镇光狼城攻下。
赵军在空仓岭完全陷落之后,曾做过加固南北两翼以钳制深入之敌的努力,但可惜的是最后并没有成功,在空仓岭南北几十里防线西垒壁完全陷落,这一战便是上党之战。
上党之战后,赵军连战不利,损失很大,作为主将的廉颇改变策略,决心放弃不易防守的丹河以东的第二道防线,构筑壁垒,决心以逸待劳,以图挫动秦军锐气,坚定待守。
这一次的战争持续了三年,秦国损失了不少将领。
史书有载,‘秦攻赵长平,赵无以食,请粟于齐而齐不听。’
两方对峙日久,赵国无法继续支撑,赵国的粮食产量只有秦国的三分之一,战争持续了三年,二十万大军的消耗使得赵国的国库消耗为之一空,更急于结束这一次的战争。加之瘀与之战,赵奢大败秦军,使得赵国心存侥幸,如果集中兵力决一死战,或许秦军未必能够战胜,因而改变了坚守之策略,用赵括代替了廉颇。
赵国更换主将对抗秦军的同时,昭襄先王也秘密派出白起作为上将军,奔赴前线领军。
长平一战,秦军先后斩杀和俘获赵军共四十五万人,赵国自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那十余年的时间,武安君白起统率秦国大军征战四方,力挽狂澜,威震天下。
成为当时秦国众多武将之中,位高权重一时的第一人。
一无门庭,二无渊源,此人就凭着一身的血肉,踏过白骨累累的战场,攀上比当时比身为外戚禳侯魏冉还高的权位,那时候的他不过而立之年。
他被昭襄先王赐死之时,琼华还未曾出生,因而心中也格外的好奇,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然传奇至此。
这个名字,琼华早已听过,从祖父口中,从舅舅口中,从哥哥口中。
他们说起他来,有时像是再说一个令人敬畏的战神,有时也像是再说一个令人畏惧的杀神。
甚至连她的阿兄韩颂说起他来,也曾经以向往的语气,提起过白起将军的名字。
他说,秦国有此人,是秦国之幸,也是苍生之苦。可若是想要结束这乱了五百余年的天下,必得以战止战方才奏效。
琼华虽生于将门之家,却从来没见过祖父和舅舅在战场时的模样。
即便是阿兄,也和咸阳城中许多士族子弟一样,华胄命盔,美威仪,善行猎。但是在琼华看来,那只是王族礼仪上镶满明珠金玉的剑,并不是能够上阵杀敌的剑。
他们大多到老都未曾上过战场,只在王都以外的大营和校场上每日操练,遇到典礼则穿戴堂皇起来,装点王族威仪。
她真不知道曾经一个年仅而立就已征战四方、杀戮无数、名震天下的将军会是什么模样。
当听到丞相对祖父说,此番舅舅调一万精兵入城,王上想带着公子政亲自出城阅兵,犒赏三军。
丞相说,此番舅舅奉旨调一万精兵入城,王上想带着已是储君的公子政出城阅兵,犒赏三军。而身为丞相的吕大人和身为上将军的祖父会陪同王上和太子一起前往。
祖父也叫了琼华的三个哥哥去城楼观礼,好生看看秦军的军威。
琼华握着书简,立在一旁,脱口而出,“祖父,我也想去看!”
丞相和蒙骜将军还有舅舅以及哥哥们一时侧目,惊诧于一个女儿家,竟然也对犒军有了兴趣。
那个铁血金戈的世界向来只属于男子,与红粉温柔的闺阁格格不入,女子一生一世只需要藏在父兄和良人的荫庇之下,戎马杀伐对于她们来说,似乎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奇。
就连琼华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想去看犒军,也许只是好奇。
丞相问她,“你想去看什么?”
年幼的小姑娘偏起头来,想了想:“学生想去看看,上阵杀敌的将军和不曾上过疆场的将军究竟有何不同。”
丞相一怔,意味深长的笑了,“不愧是蒙老将军的孙女,果然胜寻常男儿多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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