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之女（20）

“华阳太后是楚人。这月月初，楚国的宗室公子景涵曾经入宫拜见过华阳太后，只是太后虽深居后宫，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听闻母国来人拜见，太后自然系部资深，当即召见公子景涵于华阳宫相见。只是，彼时的的公子景涵虽并非怀揣着目的入秦，但是十三日之后，也就是两日前，原本离秦的景涵忽然去而复返，连韩王膝下的长公子韩云也在这个时候入宫拜见了韩夫人，于临华殿交谈许久方才离去，还把自己身边的随从留在身边，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秦国储君之位一日不定，必是贻害无穷。

王上如今虽然才三十余岁，本处于壮年，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在此之前身子也是极为康健的，但是最近却是不知何故竟然一日不如一日，听宫中的宦官说，王上最近上朝时说句话都费劲，大有英年早逝的迹象，只是公子政虽是先王看好的储君，可这身份并未确立，如今眼瞧着王上的身子日渐消沉，不仅仅是秦国宗室的大臣们，就是别国质子如今也是蠢蠢欲动，大有插手秦国内政的意图。

至于他和蒙毅为何会留到现在才归家，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今晨他们进宫之时，有人借着夏太后之手给公子政送补汤，甚至还在这补汤之中投了毒，也亏的是公子政机敏，及时察觉补汤有异，这才逃过一劫，并未叫送汤的人得逞了去。蒙恬与蒙毅毕竟是公子政身边的伴读，又是朝中重臣之子，眼下公子政险些出事，他们自当寸步不离的守在公子政身边。

这冬儿姑娘原是王后身边的女官，听人说，今早她本奉王后之意去东宫探望公子，正好撞上公子被人毒害，这宦官当场自尽而亡的事情，冬儿姑娘本有意询问，可公子到底是信不过她，就连丞相待她也只是表面客气，这才将保护公子的事情交到他们兄弟的手中，以免那些心存歹念的人又起了什么旁的心思。

但今日这事事关王位的继承和王权的更迭，琼华虽然是他们家的女儿，但毕竟只是个六岁孩童，那韩使最近这些日子又一直盯着她，许是盼望着能够将琼华虏去做人质，他的人最近总是在蒙家附近出现，生怕错过一次机会。蒙恬毕竟是家中长兄，有些事情他讲归讲，但却不会将嬴政险些遭人毒害这种宫廷之事告知于她。

毕竟琼华虽然是韩夫人名义上的侄女，但毕竟只是个朝臣之女，这是秦国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就算蒙恬真将这件事告知于她，可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反倒会徒增烦恼。

“若是到时候真有人出现谋夺秦王大位，扶立成嬌上位的事情，那咸阳城中的百姓们是不是又要遭难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何时才会被荡清？”

公子成嬌是王上的次子，乃韩夫人所出，与琼华是同年而生，只比琼华小了半岁。当年韩安将银容夫人抢进自己府上的时候，已然怀着琼华，虽然蒙家上下都清楚琼华的生父究竟是谁，但是韩人大多都自以为是，尤其是身为储君的韩安虽然盯着一个太子的身份，但是却天资平平，头脑并不发达，因而在银容夫人后来诊出有孕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以为琼华是他的骨肉，无形之中为琼华抬高了身份。这韩夫人是韩安的姐姐，如今她莫名其妙的顶着韩国公主的身份，与韩安有着名义上的父女关系，自然也当得起成嬌的一句表姐。

虽然琼华与成嬌乃同年而生，但秦国以武立国，男子的身量大多都要比女子高出许多，尤其是出生在秦国的姑娘身量大多都不错，可比起秦国的男儿郎来，却要小上许多，因而琼华虽然要比成嬌年长半岁，可成嬌是男子，看着却要比琼华年长一些。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琼华是女子，如今年纪又不大，自然不会有人拿她的身量与王族公子攀比。可这两人到底是自幼一块儿长大，又有着名义上的姐弟情分，可是他俩却每回都是话不投机，每次没说两句，就能吵起来，有时候严重得过了，还能当场打起来，若非琼华身量小不是成嬌这个男儿郎的对手的话，成嬌怕是难逃琼华的一顿打。

当然了，琼华虽然看着不大，可人却机灵，虽然每回都不是成嬌的对手，可她总是能想法子欺负回去，原本带头打架的并非是成嬌，可但凡是能闹到华阳太后跟前的，几乎都让琼华倒打一耙，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成嬌将琼华欺负了去。

“现在太后已经下令戒严，已经不再允许别国使臣进出咸阳宫，今日午时公子景涵携礼意图进宫拜见华阳太后的拜帖亦是被送回到景涵手中。琼华，你虽顶着韩国公主的身份，可毕竟年纪还小，又只是个朝臣之女，不比公子成嬌这个秦国公子来得尊贵，届时若是当真出了事，叫那些个外人钻了空子，他们未必不敢对你如何，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自然是全力护你，可若是那些宗室的大人们却未必会将你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你独自一人在家中，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才是。尤其是最近宫里宫外的事情太多，我与蒙毅又是公子政的伴读，可能这段时间无法及时归家陪你，你就乖乖听祖父和父亲的话，呆在家中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蒙恬摸着小丫头的脑袋一一嘱咐，见她神情恍惚，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遂岔开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碧云说，你在读书啊？“

提到这茬，琼华似是来了精神，“对呀，前些日子先生与我讲起了商君书，还有从宫里拿出来的史册，虽然书中大部分我都看不懂，但是字面意思还是懂得，刚才我提及的季君之乱就是前些日子在相府看到的。就是商君书我就看不懂了，我觉得解铃人还需系铃人。”

虽然琼华刚刚开蒙才不久，读过的书也不多，但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吕相的学生有好几个，除了公子政和她的两位阿兄，还有宣侯府五公子嬴瑄和蜀侯府上的公子嬴克，听说安成君芈珩府上的二公子芈暄过些时日也会到吕相府中读书。琼华是这么些个贵族公子之中唯一的女公子，别看她年纪虽小，可她的天资却要比宣侯家和蜀侯家的两位公子要好得多，又是蒙骜将军家唯一的女眷，吕相顾及自己与蒙老将军的交情，这才叫他对琼华要多了几分看重。她四岁便开始识字，今年则已经开始接触史书、兵书一类的书籍，吕相虽然对她虽然从不曾比对公子政严格，但是自始至终也是将她当成王族公子来教导的，因而在史书这方面，她在这段时间亦是看过不少，尤以惠文王到昭襄王这段时期为甚。

“最近外面不安全，你莫要动歪脑筋。”蒙恬哪里不知晓这丫头的心思，出声打断，“丞相总是跟祖父说你虽是女子，但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若是好生教导，日后必能成器，你这几日禁足在家的事本就事出有因，但是为着你的安危着想，可不能踏出蒙府大门半步。”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些天被关在家中，我也实在是无聊得紧，家中就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人来陪我……”而且，王上正是壮年，本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可如今却是不知何故，这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每每想起这个，琼华就觉得悲哀，王上虽不是她的阿父，可对她也是极为疼爱的，如今看着他日渐虚弱，她身为后辈却无能为力，心里难免会有负担。

而那些个别国质子，若是真威胁不到百姓自然好说，倒是那些惹起事端的人，却是白白的为他人做了嫁衣。要知道，公子政继位本就是昭襄王的意愿，当初接他归秦也是昭襄王的意思，孝文王和王上也只是照做而已。琼华虽然觉得他们颇有些自不量力，可他们终究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齐国、赵国、楚国这样的诸侯国曾经也是很强大的存在，可如今竟也成了如韩魏之流之女依靠与其余三国合纵才能抵御秦军兵马的弱国。

蒙恬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虑，于是出言安慰，“琼华，权力之上是责任、是百姓、是家国、是万里山河，秦王乃是虎狼之君，有开疆拓土的只想着很正常。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他们既然选择干预了秦国的朝政，就该料到有朝一日会被我秦军所灭。”

“可成嬌毕竟是秦国公子啊，倘若有朝一日他威胁到嬴政哥哥的王位，丞相是不会放过他的。”琼华虽然不常进宫，但也知道，成嬌虽然年纪小，但是毕竟比她小，韩夫人又是那般温柔敦厚的性子，韩国此番意图扶立成嬌，不过就是想立一个傀儡秦王上位，好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已。若是没有赵氏，没有王上与赵氏在邯郸的那些年，赵氏没有生下嬴政，单凭着王上的敬重和华阳太后对她的看重，说不定现在这王后之位就真的落到她的头上了。

房中一时间仅余下兄妹两人的呼吸声，琼华埋下头去，翻了翻眼前的书简，顺着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看下去，却又是叹了一口气，“历来的王权之争最是残酷，最为严重的时候便是昭襄王刚刚继位时的季君之乱。因着武王嬴荡骤然离世未曾留下遗诏，明言究竟谁来继承王位之故，不少宗室子弟纷纷按时而动，其中为首的便是任庶长的季君公子壮和惠文王的此子公子雍，这两位公子最后都是因为这场政变被宣太后诛杀的……”

听闻这一次参与宫变的共有七位公子，可不知是为何，史书上记载的却只有两位，其余的五位公子和剩下那些受到牵连的一众臣子却是并未有相关记载，也不知是记录此事的御史并未写进去还是遭到宣太后的抹除，秦国的史书上竟然对他们是毫无只言片语。

“当年这件事牵扯的太多，许是怕后人诟病，宣太后这才下令将这件事的始末从史书中抹去，只留下公子壮和公子雍的名讳记录在册。如今华阳太后与王后的婆媳关系虽然不睦，但是为着公子政，太后只得将自己心中的不愉快压下去，一心一意的与公子政亲近。”

琼华毕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凤凰命格，早在她降生之初，宫中便有人断言，她是秦国的福星，倘若立她为后，大秦将延续上百年的寿命，因而她的婚事便被昭襄王指定，将来公子政若是秦王，王后必得是琼华。然，祖父却并不怎么愿意让琼华与王族之家有过多牵扯，三年前公子政与丞相上门拜访，他便是着人将琼华看住，不许她往前院来，此次华阳太后面和心不和，也大多源自于琼华与公子政的事情。

华阳太后便是因为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凤命的女孩子被昭襄王白纸黑字的许给了嬴政，她这才按下自己心中的不愿和不快才决定不插手王位继承的事情。但是赵姬不一样，她希望自己儿子日后的妻子是一国公主，琼华虽然自幼便被养在蒙家，可毕竟只是个朝臣之女，比不得一国公主来的尊贵，她与华阳太后的意见相左，自然没办法做到和平相处。

“好了，听说你最近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现下也该好好歇歇了。”蒙恬将书简从琼华手中收走，摸摸她的头之后将书简往旁边得书案上一搁，便照顾琼华歇下。

因着娘胎里的种种原因，琼华自出生之后，这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幸亏他们家家境不错，将她照顾的很好，这才没叫她出什么闪失。要不然，就以她这体弱多病的样子，定然早早地就夭折了，根本没有命活到现在。还有那个没比他小上多少的表弟，也就是琼华的同胞阿兄韩颂，那些个韩人穷凶极恶，且刀剑无眼，当年若非张平大人与魏夫人相助，否则就凭着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只怕他早就死在韩王后派来的刺客剑下了，哪里还有机会会到秦国，又进入骊山大营历练呢？如今韩使的人总是在外头游荡，若是琼华真的被韩人掳了去，以她的体质，只怕还撑不到新王继位，他们派人相救。

思及此，蒙恬不禁后怕起来，浑身肌肉紧绷着，语气是愈发急切，“这些事情你就莫要多管了，好好待在家中，外面的所以事情我们担着呢。”

琼华闻言，也约摸猜到一些内情，大为震惊，“嬴政哥哥身边光有赵高一人还不够么？竟然还要令你和三哥哥守在他身边。”

若是放在以往，蒙恬定会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告诉她。但是这一次情况格外特殊，韩国派来的使臣最近一直盯着蒙家，盼望着琼华出现。琼华的父母与韩国的恩怨，秦国不少人都心知肚明，此番他们派来的人一直在蒙家附近转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蒙恬自然是能够猜到一些，他们无非就是瞧着自己的手无法伸进骊山大营，对韩颂动手，这才将主意打到一直住在咸阳的琼华，只是咸阳到底是不比新郑，蒙骜又是秦国的三世重臣，府中戒备自然森严，琼华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他自然会好生保护。

毕竟她年纪还太小，蒙骜将军也从来不打算让她卷进王族之家的斗争之中，尤其是这次王权更迭涉及王储之争，若无意外，这储君之位定会落到嬴政肩上，琼华是银容夫人唯一的女儿，若是当真叫她在这次王权之争中丢了性命，蒙骜将军可不得悔死。

蒙恬让她躺了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呀，也别总是跟个小大人一样紧绷着了，若是有事你就跟碧云说，让碧云告诉我，我自会替你想法子。”

别人他不知道，但琼华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作为兄长，蒙恬对自己这个小妹妹的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她这个人，虽然看着年纪小，也有跳脱的时候，但是她这心思可谓是多如牛毛。

她虽是他们家的孩子，但因着父母早亡的缘故，平日里也没少受左邻右舍亦或是咸阳城中同样出身贵族的名门贵女的议论，其中最令人深刻的，就是公子傒家的大姑娘嬴姒，她虽是公子傒家中的庶女，可自幼便被养在嫡母膝下，这性子最是嚣张跋扈，往日总是仗着自己父母在世的缘故常常奚落琼华有爹生没娘养。琼华是个直脾气，见嬴姒这般奚落自己，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当场便以牙还牙给人家还回去了，整得对方那叫一个悲催，叫她之后私底下再也不敢议论这件事了。

但是，嬴姒这人一向小心眼，且格外记仇，这件事之后，她虽然嘴上，没再说什么，可她与琼华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每每见面必得掐出一个胜负来才行。蒙恬虽然总觉得这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多少有些聒噪，可这毕竟只是小女孩儿之间的苗头，琼华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长在将门。每每与对方动手的时候总是能轻松的占了上风，因而这两个小丫头每次掐架的时候，他都只是作为路人在一旁看着，并不多做言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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