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之女（8）

翌日，宣政殿，朝中在职委以重用的京官齐聚于此。

吕不韦虽说是靠着自己与王上的裙带关系上位，如今又急于证明意图领兵出征，朝中众臣对他的意见也一日胜过一日，但毕竟是众臣之首，今日朝会，他自然也在。

更何况，虽说攻打东周一事乃是吕不韦牵头，叫众臣争议不休，可攻打东周一事，秦王子楚自己本就有意，也不全然是吕不韦的责任。只是众说纷纭，自己虽有心庇护这位扶持自己坐上王位的丞相，可他的商人出身毕竟摆在那里，朝中众臣也多有鄙睨，自己纵然有心相护，也难挡悠悠众口，唯一能让大家对他的出身闭口不谈的法子，便是证明他有能力胜任这个位置。

而此番他意欲攻打东周便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若是子楚自己想要发兵攻打东周本并非难事，可这一次，他却要任命丞相为主将。

朝中的上将军共有三位，其中在秦国最为德高望重的便是蒙骜将军。整个秦国，不仅仅是朝中的官员乃至民间的百姓，就是子楚自己也是默认了蒙骜将军为武将之首的。倘若子楚当真有心任命丞相为主将，那蒙骜将军那一关势必要过。

虽说子楚自己并不清楚蒙骜将军最初为何会将丞相拒之门外，但这么多天过去，他也就慢慢地猜出了其中内情。蒙骜将军自己就是出自武将之家，他的父亲蒙良最初只是齐国的一个副将，后来投靠秦国，蒙家也就渐渐的成了咸阳的高门贵族，蒙骜将军看不上丞相的出身也是在理。

但是，他自己知晓其中内情是一回事，可那日丞相向自己借政儿让他跟随丞相前去蒙家拜访的时候，子楚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要知道，昭襄王为秦国下一位储君定的储妃如今可是养在蒙家家中呢。

子楚是个重诺守信之人，朝中人人皆知。就好比王后赵姬与夫人韩霓，赵姬的出身毕竟只是个落魄商贾人家的女儿，远不如韩霓夫人的韩国公主来的尊贵，可子楚是个念旧的人，即便如今成了秦王，却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落魄时所娶的妻子和她为自己生下的长子，因而在自己刚即位秦王之位时，他便下旨立了赵姬为王后，韩霓为夫人。

而如今他虽是刚刚继位，也未曾明言究竟立谁为储君，可有先王所赐的秦王剑在手，朝中但凡有眼力见的人便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嫡长子嬴政是才是秦国内定的储君。

只是，子楚虽对昭襄王的这个决定并无异议，也知道秦国日后的王后若是出自自家的话会省去许多麻烦，可作为父亲，子楚心中还是有些顾忌。毕竟，政儿如今已满十岁，可琼华那丫头却只有三岁，倘若当真要让他们试着相处也万不该如此着急才是。

可那日在章台宫后殿密室的时候，丞相却是告诉自己，琼华虽是名义上的韩国公主，可她的生父毕竟是韩聂大人的嫡子，外祖更是秦国侍君三代，素来以忠臣良将著称，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将之首，韩姑娘养在他们家，这身份自是贵不可言；只是，韩聂一家和蒙家世代忠良是一回事，可公子政毕竟在邯郸受尽屈辱，连一向与他们一家交好的韩夫人也为他而死，这性情难免多疑，若是叫他们相识太晚，公子政定然也对韩姑娘不了解，这日子一久，他们岂非成了一对怨偶？可若是叫公子政早些见到韩姑娘，让他深知姑娘的为人，便也会省去诸多麻烦。

子楚本不曾思量这许多，但丞相这一番话下来，倒也叫他在之后的好些日子里好好的斟酌了一下。

丞相此番思虑，倒也没错。

毕竟，政儿身边的冬儿姑娘虽好，可那心思终归是太多，倘若将来当真是入了政儿的后妃，想来应该也无法专心侍奉主上；更何况她如今虽已是内廷女官，可毕竟只是个平民之女，出身同琼华本就天差地别，当初子楚给她这么一个官身，也只是看在她曾陪伴王后与公子政数年的份儿上才特意恩典的，倘若她当真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莫说是丞相，就是子楚自己也不会留她一分薄面。

“既然百官皆无异议，那孤便决定出兵攻打东周，至于这主将人选嘛……”子楚顿了顿，在朝中巡视一番，才道，“就辛苦丞相一番，替孤出征，讨伐东周吧。”

在此事公之于众之前，子楚其实便已经与丞相商量过了，倘若有朝一日要攻打东周，这主将的位置自然就是丞相的。如今之所以拿出来同众臣商议，无非就是走一下过场罢了。

毕竟，自己虽的确有些偏袒于丞相，可那日他自己也说了，子楚现如今毕竟是秦王，一言一行中不能有失公允，叫朝中其他朝臣寒了心。更何况他还是大秦丞相，又出身卑贱，如今骤然坐上这么一个位置自然有人不服，但他这人也不是个愿意认命的性情，也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是靠着与秦王的旧时感情才坐上这个位置的，所以在他看来，如今秦国发兵攻打东周的机会尤为关键。

只是，虽然朝中大部分的朝臣明面上是没有说什么，但人心各异，尤其是芈姓楚系和宗室都希望自己能靠着军功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今却是默不作声的，谁知道他们心中是不是真的并无异议？

子楚虽然顾及自己与嫡母的关系不曾多说一句，也不曾过问过华阳太后与阳泉君心中的那一丁点儿小心思，可作为秦王，子楚心中是最为清楚的，芈姓楚系虽是在昭襄王时期显贵一时，可昭襄王到了晚年，不还是把楚系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如今楚系虽在咸阳乃至秦国朝中任旧有着一席之地，可到底是回不到当初的全盛时期，华阳太后自然是希望族中子弟坐上朝中要职的。

只可惜，子楚却并未如她所愿，前些日子他继位之时，因是并未遵循孝文王遗旨将丞相之位交到阳泉君手中，而是交到吕不韦手中之事，莫说是子楚自己与华阳太后的母子关系已然大不如前，就是阳泉君自己与吕不韦也是时有冲突。

从前他与华阳太后虽只是明面上的母子关系，可那时候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他们母子二人也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从不曾有过什么利益冲突，可现在他方一继位转头就将先王许诺给阳泉君的丞相之位给了吕不韦，他们这对名义上的母子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皮，不再维持从前那副面和心不和的模样了。

毕竟华阳太后此人虽是精明，可阳泉君芈宸却与他的这个姐姐不同——先王在世之时，因是十分宠爱华阳太后的缘故，这才对芈姓一族多有恩宠，当初昭襄王方才过世，整个大秦皆处于为昭襄王守丧的期间，可先王却是格外给华阳太后的面子，不仅屡屡提拔芈姓楚系，就是那十分重要的丞相之位他也是一口答应了华阳太后，决定将这个位置给她那弟弟芈宸。可惜芈宸此人，虽是嘴上说的厉害，但实际上他本人却并无大才，尤其是他那心思一直都放在笼络之上，从未关心过政事。

子楚与华阳太后也相处了好些年，自认对她也算是了解，他瞧得出来，虽然自己这个嫡母嘴上未曾多说一句，可她自己心中想必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为人，她之所以在后来三番两次的为了这个弟弟向先王请命，想来应该也只是维系楚系荣光罢了。

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芈姓一族早已不复当年宣太后尚且在世的时候，唯一一个可堪大任的，左右数来也无非只有一个芈启罢了。那芈颠虽是同样可堪大用，可惜资质平庸，远不如他的长兄芈启和当年的华阳君芈戎。

而最初，华阳太后见先王应下，本以为诸事顺利，可谁曾想，孝文王是个短命的，他熬死了悼太子，熬过了先王，也熬过了秦国的一年孝期，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坐上那个王位，可谁曾想才将将继位三日便忽然驾鹤西去，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子楚好不容易继位正式掌权，阳泉君本以为那个丞相之位终于是自己的时候，那丞相之位却又偏偏叫他一点机会都未曾给旁人留，更不曾与华阳太后有过什么商议，最后竟是在继位掌权当天一声不吭的忽然就把这个原本先王许诺给阳泉君的位置给了吕不韦，华阳太后和阳泉君二人心中自是不服。

虽说阳泉君此人胸无点墨，没有什么大才，但也是个心胸狭隘的记仇之人。虽说一开始子楚便看重吕不韦，可那时候他与吕不韦本就没什么利益冲突，阳泉君自然能够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在吕不韦求见华阳太后请求她将子楚认作嗣子之时，他才愿意出面做这个中间人。可自从子楚继位任命吕不韦为丞相，反倒是叫芈宸那个到嘴边的肉飞了之后，两人这才终于结下了梁子。

“王上，臣以为，丞相之位虽是显赫，可行军打仗并非易事。”芈宸毕竟对吕不韦抢走自己的丞相之位不满已久，此番见子楚提出命吕不韦为主将攻伐东周之时，他心中那不满的情绪登时爆发了，“丞相毕竟只是一介商人，并未有过行军打仗的前例，此番贸然任命他为主将恐怕不妥，王上还是让上将军蒙骜亦或是戍边守将王龁率军更为妥当。”

毕竟吕不韦并非将领，只是一介商人，又是新官上任，芈宸早前又为着丞相一事同他有了过节，此番见王上有意命他为主将，芈宸心中自是不愿。

只是，旁人虽是对蒙骜将军与吕不韦统一战线的事情心知肚明，心中也暗暗觉着吕不韦手段下作上不得台面，连他们秦国的上将军也要拉拢，委实卑鄙。可那毕竟是王上的意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再怎么对王上的意思不满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违抗王命，可那阳泉君却是不知。

他虽是芈姓一族中人，又是华阳太后的同胞弟弟，当年昭襄王在世之时便是因为他本人没什么大才的缘故这才没有委以重用，先前孝文王会答应将那丞相之位给他，无非也是看在华阳太后的面子上才允诺此事。

依着他的性情，虽说华阳太后对他不曾寄予什么厚望，可他却没什么旁的主意，只是想坐上那个丞相的位置罢了，如今那丞相的位置没做成，反倒是让一个商人捷足先登了去，他心中自是不满。只是，他不满归不满，但若论对蒙骜将军的态度，他却是有着十足十的敬重，因而此番王上提出讨伐东周命吕不韦为主将的时候，他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毕竟他敬重蒙骜将军是一回事，同吕不韦关系不和又是一回事，此番王上下令攻打东周，他自然不能让吕不韦占了便宜。

然，蒙骜将军在军中的威望虽高，可前几日吕不韦来家中之时，对方同他早已‘沆瀣一气’，此番芈宸即是提及自己，他自然也会站出来说上那么几句话，“阳泉君即是提及老夫，那老夫便插上一言。王上，臣同意由丞相带兵征讨东周，蒙骜愿意全力协助。”

这便是上将军最后给出的态度。

虽然朝中有不少因为吕不韦商人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他，可蒙骜将军与吕不韦却是大不相同，他在大秦的威望甚高，说一句话比王上的十句话都管用得多，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也不敢在言语上对这位老将军有任何不敬。既然现下连蒙骜将军都不曾反对由吕不韦率兵出征，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会如阳泉君这般傻，在这个时候出言反对王上的决策。

只是阳泉君与吕不韦的梁子眼瞧着愈发坚固，原本他一直心存希望的上将军蒙骜在这个时候都不曾有过一句反对的话，阳泉君心中难免有些意外。

但，攻打东周一事事关重大，王上却是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毕竟此番就是蒙骜将军自己都说愿意协助，他自然也不再多加赘言，“既然上将军都同意了，想来众臣应该是再无异议了吧？”

子楚放眼望去，见朝中除了阳泉君之外再无朝臣站出来反对，就是阳泉君自己也惊讶的环顾四周，见无人如自己这般反应大，终于也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任由子楚派遣吕不韦与蒙骜二人率军出自攻打东周。

“丞相，你看，此番出征需带多少兵马？”毕竟这一次是子楚自己要给丞相面子的，该有的事情他自然应该安排清楚。

大周一朝眼瞧着气数已尽，东周国近几年来也是气若游丝，子楚虽知韩、魏、赵三国派兵前往虽是名为援助，但实际上却是瓜分东周国土的事情，秦国自己的国力也渐渐的立于赵国之上，可如今赵国国力尚在，身为秦王的子楚自然也不会将这一次的征讨当做是一场小打小闹。倘若那几个诸侯国的援军当真是派兵来犯，吕不韦带的人也不太多，那此次出征，他们大秦可就难以取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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