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之女（3）

雨天的咸阳街道原本就格外冷清，尤其是居于内城的大多都是官宦世家，因此家门前后的大街上往日除了马车碾过街道的声音之外，便少有旁人议论得言语，何况这还是下雨天，原本就安静的街道上便更是冷清——毕竟这里靠近王宫，往日在这里经过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各位大人以及各自的家眷，因而平日里那些个寻常百姓大多都无人胆敢在这片地方转悠，更别说是摆摊卖货了。

蒙老将军毕竟是秦国的三朝老臣，又为大秦出生入死数十年。这经年累月下来，他在秦国的威望已经不低，地位更是超过秦国中的不少宗亲，别说是才将将上任的丞相吕不韦，就是如今已是秦王的子楚亦是从不敢同他说一句重话，生怕自己怠慢了这位舍了一生也舍了爱女却只为大秦国祚安稳的老将军。

有秦国几位秦王和丞相的敬重在，也有自己日积月累的威望在，这长此以往，不单单是山东六国的君王心中忌惮他，就是咸阳城中的百姓也渐渐地不再往这边来了，生怕会因为自己的一句失言便冲撞了他们家的人。

三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单单是住在宫里的秦王十分清楚，就是城中的达官贵族和平民百姓亦是略有耳闻。

蒙家有个姓韩的姑娘，闺名叫做琼华，虽然名为银容夫人与韩王之女，但实际上却是韩国前任相国韩辰膝下的嫡女。韩大人过世之后，银容夫人被韩王强行纳入韩国后宫，但谁曾想却是有了身孕，正好彼时又正逢蒙老将军攻打韩国，韩王为了保命，这才将怀着身孕的银容夫人遣送回了母国。后来琼华降生，昭襄王却是并未下令将琼华送回韩国，反倒是留在咸阳，养于蒙氏家中，以慰老臣之心。

后来昭襄王与孝文王相继过世，如今的秦王子楚继位，虽说也对丞相委以重用，但对蒙家的器重却是丝毫未减，反而是恩宠更甚。尤其是王上膝下并无公主，琼华又一直被养于蒙氏家中，他自然也就对这个小丫头有那么些许另眼相待。

只是，王上宠爱归宠爱，但小姑娘的身体却是一直不太好，虽然夏太后也曾委任宫里的医师前来给她调理，可这么久了，却也依旧没见她有些许好转。小姑娘是个闹腾的性子，自从学会走路之后，便常跟着家中的兄长们四处奔跑，百姓们原就鲜少往这边来，后来得知这姑娘常往外跑，便更加不敢过来了。若是冲撞了住在这里的大人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这姑娘有个什么闪失，别说是上将军，就是王上也是要问罪的。

只是，琼华这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平日看着闹腾得很，可骨子里却是骄傲的，瞧着外面那些同龄人总是拿身世攻击自己，加之现在又成日成日的冷着，琼华便愈发不愿意出门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最是活泼爱玩儿的时候，她先前亦是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总是喜欢跟着哥哥们跑出去。但是现在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出门的次数是愈发的少了，即使是有非要出门的时候，也只是跟着家中长辈与别家的大人们走动，亦或是进宫探望夏太后与韩夫人，就算是因为顽劣而偷溜出去，也是跟着蒙恬、蒙毅一起的。至于其他的，她从不过问，也从不关心，只是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着，过后便当做不曾发生，只守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安安静静的躲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

但蒙家的人总是心疼她的，尤其是蒙恬。去年和冬至那段时间，琼华好歹还会颤颤巍巍地迈着那并不怎么稳的步子在他们身后奔跑，可到了现在，却是不知怎的，无论他怎么哄，琼华就是不愿意跟他和蒙毅出去玩耍，上个月还生怕别人打扰她一样，把来府中探望她的殷小春给赶走了，甚至还放话说谁都不许来府中探望。之后便是除了偶尔与家中长辈出去应酬和同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大多时候都窝在自己房中，谁也不见。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小妹妹，蒙恬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十分清楚，那些出身宗室的贵女不待见她，别家的贵族子弟中的同龄人讥讽她，无非就是因为她没有父母的缘故。琼华是个傲的，见他们这般不待见自己，自然也就不愿意同他们来往了。

毕竟那么大一个王城，不说他们这些出身贵族的孩子，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们亦有父母陪伴在侧，只有她，银容娘娘刚生下她便香消玉殒，就连她的父亲也将她丢在秦国不闻不问的，这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些许落差，何况琼华的性子一向敏感，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那些同龄孩子对她的嘲笑和讥讽。

但是事到如今，琼华已是他们家里的人，蒙恬虽然不能仗着家中权势来堵住他们的嘴，可他身为兄长，也就只能想法子对这个妹妹多好一些了。

“琼华，你在吗？”

吕不韦来蒙家拜访已经是午后了，他们出去时天也已经临近擦黑，等他们将琼华送回闺房之时天已经彻底暗淡下来了。

咸阳毕竟是秦国的王都，往日天不下雨时，城里总是热闹得很，但近日因着日日下雨的缘故，城里总是处于一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光是琼华因着身子骨不争气实在是畏寒的缘故不愿出门，就是街上的行人和小贩也实在是少得可怜，其中亦是不乏有因着天气寒冷的缘由不愿出摊的人。

但是这样的境况，原本一两日倒也没什么，可这日子久了，却也生出一副孤寂萧条的感觉来，尤其是这还是秦国的王都，便更加令人觉得不适应。可这终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气莫测，这是谁都没有办法预料的事情，最近天气实在寒冷。别说是住在外城的百姓们，就是住在内城中那些走了文墨的大人们若不是为着进宫上朝，亦或是为着自己手头的公务，怕也不愿意踏出自家家门半步。

但好在蒙家终究是不同的——到底是将门之家，蒙骜将军虽说是已经上了年纪，但好在自幼习武，身体也不至于像那些一向只知文墨之人一般文文弱弱的，连区区一个风寒都受不了。其子蒙武更是自幼长在军营，身体素质亦是比那些文臣们好上许多，便更加不会将这等寒风放在心上。还有蒙恬、蒙毅，虽然他二人只有十岁，可到底是将门之后，那身体底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唯独琼华，银容娘娘当初怀着她时，那身体许是受了韩王的戕害，便已经不太好了，后来生琼华时，更是元气大伤，女儿落地后这才导致了身体如同高山猛虎一般忽然倒了下去，这还没撑到琼华满月呢，便于蒙府中香消玉殒，徒留一个年幼的女儿在秦国的外家家养着，连自己亲生父亲也不知道是谁，实在是可怜。何况琼华身子骨一向孱弱，从去年冬至起便不太爱动，也亏得是蒙家养得好，这才没将小丫头给养死了。

“大哥哥，你进来吧。”

听到蒙恬在门外的呼喊声，琼华这才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强撑着起来，并出言将人叫了进来。

到底是自家人，蒙恬倒也不同她客气，直接推门将自己好容易从城东糕点铺买来的点心往桌子上一放，“这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枣糕，我同蒙毅瞧着你最近食欲不振，便特意跑了一趟给你买回来的，快过来常常，买的时候还热着呢。”

近日的天气格外的冷，琼华身体畏寒，今日下午出去时又跟着他们一块儿出去了。蒙恬怕她着凉，特意叫一直侍奉于她的侍女碧云熬了姜汤驱寒，自己则带着蒙毅和小厮出了门，为的就是给她买平日里爱吃的糕点。

“多谢哥哥。”

琼华虽说是来了兴致，但是这身子却是格外不争气，从傍晚见完吕不韦回来，她便累得很，饮了碧云给的姜汤之后倒头就睡，这一睡便睡到了这个时候，到现在都未曾缓过神来，叫她实在难受。

许是见她疲累得很，蒙恬也忍不住嘱咐，“医师可是说了，你这风寒已经好了许多，身子也比往日强了不少的，但毕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实在是太弱，下来走一走也好。你呀，就别整日窝在家中了，要不然这身子迟早会垮掉。”

蒙家毕竟是官宦之家，蒙骜又是秦国的上将军，王上和宫里的两位太后对他一向客气，琼华身体底子弱，若要请个宫里的医师来为她瞧病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琼华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往日蒙武将军请了宫外许多大夫就是不见好转，虽然后来也请了宫中的医师，但也只能调理，至于这弱症能不能好，也只能看琼华自己愿不愿意配合了。

“医师的话我自当遵循，只是……”琼华随意的扯了张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然后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迈着原本就不是很大的步子慢慢地走到桌边，一点一点的将点心塞进自己的嘴巴里，“这丞相大人忽然来咱们家拜访，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想起近日里听家中的小厮说近段时间这丞相总是三天两头的来他们家拜访，却回回都被外公拒之门外的事，琼华终于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向蒙恬询问缘由。毕竟她年纪还小，又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简直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了，对于外面的事情，家里的大人们自然也不会同她说，琼华也不敢去问外公和舅舅，便只能借着蒙恬来瞧她的时候来询问于她了。

然则，蒙恬虽说心里也并非是那种十分不愿意告知于她的心情，但这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也不过两三岁的年纪而已，心性未开，又不曾读书，即使他说了什么这丫头也不会懂，便只得打着哑谜，“你还小，有些事情现在给你说了也不懂，日后慢慢地自然就懂了。”

琼华讪讪的低下头。到底是被家里人宠的太过，又被保护的太好，这日子久了，她渐渐地也就对外面心生向往，只可惜她现在还太小，还没到开蒙读书的时候，即使现在她问了蒙恬，他也不会告知自己。

但家里人虽然保护她保护的太好，但到底是家人，即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真的对自己做些什么。短短三年时间，琼华从无人问津的韩国公主变成了秦国蒙家的掌上明珠，已然养成了一副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模样，通俗点说，她虽然成了不曾过问过外面之事的大小姐，但下面人难免会议论，琼华自然也会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虽然蒙恬未曾与自己多说过一句，琼华虽然好奇，但也并未强行要求蒙恬告诉自己，仅仅只是乖乖低下头去，一点一点的咬着手中的点心，没再继续询问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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