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丝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沁孇口中所说,眼睁睁的盯着头顶那一墙的惨白,阴湿中偶有活人气息的白。两年来到底明白了沁孇为什么那么小气,小气中扎了旧时代下中年妇女的不举。狠是心震。回神的一秒,妄想于白纸黑字的一旁添上几笔狰狞似魂魄上的一滴滴在半干的墨上的腐蚀的血渍。愚昧,不堪。
沁孇坐着,面黄的皮肤下附着着对莉丝的惊异。怎能如此?好像眼前的人儿不是她所生。她重复着方才讲过地话,一字一句。莉丝望到了她的一瞥,不甚理解。为何能这般?无非是让过大多数人的生活,她也觉是理所当然。完全没考虑过莉丝的思想。暗了的窗户上钻过一束光与周围异人的墙壁构成两道平行线,无限延长至红褐色的木地板上。莉丝看不见。
“总要生活。”沁孇两手合起擦了脸道,声音沉闷。“你也要去过更好的生活。”仿佛对不起莉丝般,几秒间,不愿再提起。
什么是更好的生活?难道莉丝现在的生活不好吗?她依旧不懂沁孇话中含义。过想过的生活不好吗?自由、平淡、舒适。这样的生活难道非要从沁孇的口中说出似贫苦、拮据、压抑的反面或同义词,才显得道德的应当吗?她不懂。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定义别人想过的生活。定义好比决定,决定了她应该过的生活,决定了她余生要跟大多数人一样,跟沁孇一样过她现在所过的生活。那是地狱,对莉丝而言。
沁孇歪着身子看了看闹钟,似乎有起身的意思。莉丝见状,道:“你要上哪儿?”同幼时依赖沁孇的反应相似,不见得沁孇要上哪儿,怕她一走,再也不回来了。是莉丝自始至终的恐惧。“我去保险公司一趟,说要开会。”说着,沁孇便推开衣柜,找出一件长的腰间似别了一条腰带的棉绒花色大衣。“一会儿你再下去,想去爬山了,顺着大门口走路上去。晚上想回来了,再回来。”莉丝没接话,她看着沁孇穿的那身绒服,许久诧异。见过的吗?怎会如此臃肿?像沁孇本就瘦小,更衬托出沁孇的瘦。皮肉下的一具干尸,带血的,有温度的。
莉丝有意识地跟在沁孇的身后,也随意穿了衣服,围了围巾。思想中仍不愿承认沁孇刚才说过的话,觉得是沁孇的思想,不是她的,有种硬塞给她的异样。生生地压在了她的心上,直到沁孇出门好一会儿,她走在路上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时才发现。思想的迟钝是上帝开给她独有的一束玫瑰,鲜艳的太狠了些,瞎了她的眼睛,让她只看得见暗、再暗、再暗。
直到今天坐在奶白色拼色桌布盖着的桌子前,想起昨日与沁孇说的那些个话,莉丝隐隐还有些震动。所不能够原恕沁孇与沁孇影子下反映的自己。恨,悔,也有一丝丝想了结这于笼罩着半裸露的血肉之躯上的些许毛发上烧着的寂静之火,好让照照火中烧得旺盛的懦弱和仅剩的微不足道的硬气。“不都是生活所逼吗?”一个借口彰显莉丝当下的焦躁。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助。到底是骗了自己还是骗了他人?为何要用虚假来渲染濒临贫困的现实?她不愿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一片死寂正如洪水般掩埋她的身体,她动弹不得,挣扎,再挣扎,挣扎,再挣扎。她宁愿永不再醒来。
“有时候我真这样想过。”莉丝衔了一块枣苏饼干,半扭至沁孇的对面,“像小时候坐在家门口,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顿了一顿,没再往下说了。她记不清是否等过沁孇,但就记得都在雨夜。时而淅沥小雨,时而倾盆大雨,霹雳啪啦与雷电的交加中常常哭,常常哭。怕再等不到沁孇,那个于经年累月下逐渐削瘦了的身影。莉丝再看了眼沁孇,现时的她与当年的她一样,只是更加削瘦了,于经年累月下又削瘦了的身影和脸上的一条条深浅不同的皱纹于莉丝而言,不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给中年的沁孇找了一个借口,年青而可笑。莉丝思想着说道,“那日,我没去爬山。”说这话时,已是一个星期后。一个星期,什么都会发生,连一个星期前不愿相信沁孇口中贫苦现状时的过于悲哀而掩埋的想死的心情也因晴朗的天空中赤黄的太阳时不时发出的照射在莉丝身上的七彩色的光一样了。“原来,我是会感到快乐的啊!”于心底自言道,没透露地太过明显,细微的嘴角上扬,不让沁孇看见,怕笑话了她,怕又会出现那另她骇异的言语。就像小时候沁孇见她见到别家的孩子都有洋娃娃而自己没有,后又去洋行买来一堆洋娃娃给她后显现的一丝微笑时,突然说的一句:“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一样另她无所适从,总觉那是对她的嘲笑,笑她不应该那么悲伤。
“我爹呢?”莉丝于满是石子的土坡上捡起了一根细的跟圆珠笔那么长的枝干,一面在土坡上划着,一面说着,“你今天拿那么多东西,没让我爹一块来吗?”低着头划了一个圈,再划了一个圈。严格来说,不是圈,是方格子,方格的一角有些园。“你看,我画了一个手提包包!”开心的,快乐的,想要被称赞的。这会子她又不想沁孇会嘲笑她了。究竟是不同的情绪,散落在不同国度的花叶,一叶,一花,都被滋养着,都长歪了。“他懒得狠。”简短的一句话是沁孇的不满。这是莉丝感觉到的,但莉丝更觉着是:阿爹不想来看她了…一瞬间,她眼眶些许湿润,瞥了眼望着远处的沁孇,心放下了。她不敢问阿爹为什么不来?只学着大人们的模样,强装镇定,“那也应该让他陪你来得。”专门加上了“陪你”两字,是弥补这些年对沁孇的疏忽,她爱她阿爹,比亲情更甚。她倔强似的扭过头,继续划着那方方正正的圆圈。一笔一划,一笔一划。
起风了,风吹起莉丝鬓角的发丝。她仍旧低着头,偶尔抬头瞥向沁孇,熟悉的面容下掩埋了她许久的愧疚…
一个人,两年多的时间里说的最多的日子竟然是和沁孇于这半陡的山坡上。也许是心底的执念没有被日暮下的潮汐所埋葬后流下的最后一点对沁孇的怜悯触动了莉丝,又或许是七彩光下偶然的错觉使得莉丝以为又可以与幼时一样,一样的不通人性,一样的画地为牢。牢里的角落里站了一身着破烂衫的小孩儿躲在一内袭浅紫色旗袍,外披蕾丝缎肩褂的少奶奶褂子一角后,偷偷听着,看着周围未曾见过的一切,偶然的自言下,天真而讽喻,以至于此后的数十年,小孩儿再无法同旁人开口说一句话,连她最在乎的人,也只看着,无望的,一点点磨灭的。而那一身破烂衫也随她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化成了一缕灰烟,飘向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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